（四十）浓情化不开

徐晓蕙正在绿柳城销售部季维斯的办公室看杂志，忽然看见他急匆匆进来，喘着气重重地坐在沙发上。她连忙倒了杯温热白开水拿给他。他接过来一口气喝完，把杯子放在茶几上。她又倒了一杯给他，这才注意到他脸上的泪痕和汗迹。

“Akins？点呀（怎么了）？”徐晓蕙不解地问。在他心里季维斯向来是个温文尔雅、秉节持重的人，可是从昨天早上到现在一直处于浮躁的状态，戾气外露不说，见她也像爱理不理的。

“我同咦哥嗌交喇！咦哥将咦哥打伤咗（我跟二哥吵架了，二哥把二哥打伤了）！”季维斯说着抬头看徐晓蕙。她听得一头雾水，疑惑地看着他。他知道她没听懂又说，“我头先去揾结拜咦哥吵丫架，才叽佢喺东莞被亚暠打桑（我刚才去找结拜二哥吵了一架，才知道他在东莞被季维暠打伤）！”说完把头压得更低了，还在为自己的冲动懊悔不已。

“咩？真咳同佢有关（什么？真跟他有关）？”徐晓蕙的话脱口而出。猛然想起于雨朋交待过不能让季维斯知道这件事，连忙伸手捂住嘴。

“咩真咳同佢有关（什么真的跟他有关）？”季维斯呼的站起来凑近徐晓蕙面前，“佢咳边个？馁仲叽咩（他是谁？你还知道什么）？”

“唔唔唔，唔唔……”徐晓蕙想说不知道去发现自己还捂着嘴，连忙松开，“我咩都唔叽，馁唔好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不要问我）！”

“冈（说）！”季维斯瞪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

“唔咳，我咩都唔叽啊！（不，我什么都不知道）！”徐晓蕙退了两步。

“再唔冈（再不说），我……”季维斯举起了右手。

“我唔叽，馁做低我也咳唔叽（我不知道，你打死我也是不知道）！”徐晓蕙仰起头闭着眼睛，算准季维斯不会打她。

“馁——馁返航亢（回香港），艮亚勾走（今天就走）！”季维斯又气又急，他觉得自己是最蠢的，什么都是后知后觉。

“Akins——我真个唔叽，我只几叽咦哥发现有人对馁唔利。有馁嘅马仔，有馁屋企大佬，仲有馁屋企咦哥，所以佢才去东莞查嘅。其佢我真个唔叽啦，真个！（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二哥发现有人对你不利，有你的跟班，有你家大哥，还有你家二哥，所以他才去东莞查的，其他我真的不知道了，真的）”徐晓蕙几乎要哭出来了，真心不想离开季维斯。

“啊！”季维斯惊呆了。李英楠、大哥、二哥都是身边亲近的人，于雨朋是为了自己才涉险的。想到这又急匆匆跑了出去，他要去找于雨朋问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
　　于雨朋和杨洋、牛永成、黄雯几个人吃完饭，边走边说笑着进了公司。
　　“于总！季先生又来了！”前台的小莲看着于雨朋，急忙凑过来说，“在你办公室里。”
　　“哦？”于雨朋这次真正的感觉意外，比上午那次要意外得多。
　　杨洋和牛永成也觉得不可思议：有这样吵架的吗？哪有吵架带中场休息的？吃了饭继续下半场？
　　“老三。”于雨朋先倒了杯凉茶，拿着走进房间递给季维斯，“午饭吃了吗？”
　　大夏天的中午跑了个来回还真有些口渴，季维斯接过凉茶一饮而尽。把杯子放下，拉住于雨朋胳膊说：“二哥，你们别瞒我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说啥？”于雨朋一时间没猜到他想问什么。
　　“就是我家大哥、二哥、阿楠他们的事情！你统统告诉我！”季维斯急切地想知道。
　　“你这不已经知道了？”于雨朋猜到是徐晓蕙没忍住说了，“我知道的晓蕙也知道，你想让我说什么？”
　　“啊？没了？”季维斯纳闷，怎么可能这么少呢？“那二哥，你告诉我你还查到什么？接下来你们——”发现这么说不妥当，连忙改口，“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办？”
　　“呃——”于雨朋确实还没想过下来怎么办，也没想到季维斯这么快知道。思索了一下说，“这样，我问你，你现在是季氏的三公子？还是我于雨朋的结拜兄弟季老三？”
　　“二哥，我当然是你的兄弟来这！我还不知道你这么做是为我好吗？”季维斯坚定地看于雨朋。
　　“好吧，你先坐。”于雨朋恢复了微笑的模样，“咱给他来个引蛇出洞。”
　　季维斯看到于雨朋脸上的表情，知道稳重睿智的二哥回来了，精神不由一振，凑到办公桌跟前问：“二哥，怎么个引法？”
　　“首先，你先跟我决裂，像模像样地跟我大吵一架——”于雨朋看着季维斯。
　　“为什么要决裂啊？”季维斯有点不明白，照理说应该同心协力才对。
　　“先听我说完。决裂以后，你回去把宇扬的人清出场，反正现场已经做得七七八八。你把咱们两家的账目理清，把大部分钱打给我们，扣上几万。然后向香港那边汇报，看谁先跳出来，照我估计可能是你家老二两口子。等他们来了，你就把大权都交给他。看得出来那家伙有勇无谋，他肯定想凭财力跟洛城这边原有的关系合作，要吞掉我的项目。这时候你就成了他身边的一个明棋，他们就算不信你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相反的还会处处背着你，那就容易露马脚。只要让咱抓住一点点机会，来个里应外合，打败他们。再把赢他的钱转移走，香港那边肯定会把他调回去！你再向公司汇报，你家老大必然自投罗网，咱再里应外合，让他也铩羽而归。你就趁机会去接管他的工作，解除潜在危险还能挽回季氏的声誉，对不对？”
　　“好，好是好，可是——”季维斯迟疑了一下，“咱们弟兄是不是就不能在一起开心了？”
　　“这只是暂时的，私下见面还是可以的。还有一个，你必须在你办公室和住的地方装上监控，虽说是明的跟他们接近，但暗地里得防着李英楠！那丫头可是个过河卒！”于雨朋再次提醒他。
　　“等等，二哥，你刚好像说我是一个明棋，那么暗棋是谁？”季维斯的思维也够敏锐的。
　　“哦？”于雨朋知道失口了，这时候还不该跟他说老四王宏的事情，不由得装起糊涂，“我有说什么明器暗器吗？大概是你听错了！来吧，开始翻脸吧！准备好了吗？”不给他机会继续刨根问底儿。
　　“再等等，二哥，我还有点儿口渴。”季维斯有些紧张，演戏这种事还真没干过！转身冲门外就喊：“大哥，大哥，牛永成，给我拿杯凉茶来！”
　　“呵呵呵呵……”于雨朋笑了，心想：吵架还要准备？看意思是要还拿老大练练场，老大今天要倒霉！老三这显然目标不明确呀！再一想闹就闹吧，有老大这老实人掺和更逼真。
　　大约两三分钟，牛永成匆匆地端来两杯凉茶，笑着把一杯递给季维斯，另一杯准备给于雨朋。他心里也在纳闷：老三是吃火药了？跟老二吵着怎么喊起我名字来？
　　季维斯“咕咚咕咚”把一杯喝干了，把空杯子直接摔在地上，碎玻璃四溅。顺手夺过来另一杯，直接泼在牛永成身上，指着鼻子喊：“牛永成！我让你拿凉茶，你怎么真给我拿的凉的啊？我要的是热的凉茶！我也没有让你给他拿呀？”
　　这下把牛永成闹懵了，简直有些莫名其妙。旁边于雨朋差点笑出声，心说你嫌人家茶凉还把一杯喝完了？这理由也有点儿太牵强！
　　季维斯喊完见牛永成没反应，又指着鼻子喊：“牛永成！我要跟你绝交！”
　　牛永成听这话确实有些不舒服，可更为季维斯担心，肝火太旺伤身体，想劝又想不起来说辞合适，只急得摊开双手砸吧嘴。
　　季维斯的汗瞬间冒出来了，喊两嗓子牛永成都没接搞得他不会了。只好扭头看着于雨朋，心说老大完全不配合啊，我怎么往下接？
　　于雨朋也感觉真不能为一杯凉茶绝交，唉，干脆上去帮忙吧。想着从办公桌后面瞪着眼出来，过去“啪”一声就给季维斯来个嘴巴，张嘴就骂：“你个没良心东西！你怎么能泼大哥呢？明说吧，我就是不喜欢你！我就是故意让工人不按时完工的！我就是故意欺负你的！你还能咋？”
　　于雨朋说的台词也是风马牛不相及，态度却是明摆着在激怒季维斯。
　　已经有一些员工听见声音，迅速地围到董事长办公室门口。一看是老板三兄弟在房子里吵架，不敢轻易进来劝。于雨朋一眼瞧见李英楠出了电梯，正往他们这边，再次冲季维斯使眼色让他还手，可他还是没反应，看来真没经验。
　　“哎！我说香港仔，你到底想干嘛啊？是不是非让我把你打出去？”于雨朋没办法只好继续出招，把手举起来又向季维斯努嘴，眼睛撇茶几，嘴里也提醒着，“你这是要干嘛？你敢砸我东西？你敢动我茶几？看我不弄死你？”
　　季维斯恍然大悟，抢步过去一把就把于雨朋办公桌上的东西全扫到地上了，包括秦婉玲的相框。看相框掉地上摔烂了，季维斯偷偷地朝于雨朋吐吐舌头。于雨朋无奈的点点头，心想，砸都砸了装萌还有什么用？接着再砸点吧！装着伸手打季维斯故意打空。
　　只见季维斯转身到茶几旁边，一用力把茶几给掀翻了，上面的物件乱滚。又几步过去把窗帘扯了下来，四处看还有什么能砸的。办公桌后面有个实木博古架，太重，就剩墙角一个景泰蓝大花瓶了。
　　“够了！混蛋香港仔！你给我滚！信不信我废了你？”于雨朋故意大声喊并假装往跟前凑。心想，差不多走吧，别再砸了！外面这么多的人，怎么也不进来拉架呀？
话音刚落李英楠和杨洋进来了，一个拉住于雨朋一个拉着季维斯。季维斯好像到这时候才找着感觉，故意气呼呼地往于雨朋跟前凑。于雨朋也故意把巴掌向上扬，心想，老三呀你凑归凑可别凑的太近，你真凑近了我不打也不行。
　　终于，季维斯喊着被李英楠拉走，牛永成和于雨朋坐在长沙发上一声不吭。牛永成到现在仍没搞明白，老三怎么会为一杯凉茶跟他翻脸。杨洋在于雨朋的桌子后面椅子上坐着，她也搞不懂季维斯走了再回来吵架是什么道理。有员工正在清理房子的东西，纸笔、笔筒、计算器、资料袋、文件夹、墨水瓶；茶几里洒出来的零碎东西、地上的茶叶、玻璃碎片。碎玻璃是秦婉玲相框上的玻璃碎片，和刚摔的玻璃杯，单张照片已经捡起来放在办公桌上。
　　沉默了好一会儿，谁也没说话。牛永成觉得这事应该跟杨洋和于雨朋一起出差有关，可她在当面也不好意思问他。连续叹了几口气，拍拍于雨朋肩膀，站起身回自己办公室了。
　　等收拾完零碎，地也拖干净，员工出去了。杨洋这才来到于雨朋旁边坐下低声问：“怎么回事儿？”她看到于雨朋使眼色了，也看到季维斯砸坏相框吐舌头，所以才站在犹豫该不该劝。
　　“呵，老三真不会演戏，差点儿演砸了！”于雨朋先是一笑，转眼间恢复了谈笑自若，“我让他跟我闹决裂，然后引季维暠到洛城，好好儿收拾他一回。”
　　“我就说嘛，你们怎么会忽然吵起来，还使眼色，害得我也不敢拉架。”杨洋说完，“咯咯”一笑。
　　“再不拉？我的大花瓶就该倒霉了！”于雨朋笑着摇摇头，“老三真没经验，竟然喝完了老大端来的凉茶，摔个空杯子，还要为杯凉茶跟老大翻脸。”说着跟杨洋一起笑了起来。
　　回到洛城的第三天，就是传统节日中秋。今年的中秋节是个大日子，因为中秋和国庆节是同一天，而这一天，也是新洛百货大楼开业日子。
　　然而就在中秋节的前一天晚上，于雨朋失眠了，整整一夜没合眼。当然他并不是忧心试营业准备不足，也不是季氏那边有新消息，而是因为梁晓芸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
　　时间回到九月三十号的下午两点整。于雨朋站在市直机关家属院的大门口，梁晓芸确定出国学习并且今天就走，虽然允许他送行却仍然不肯让他到房间去。
　　看着梁晓芸和温艳娟拖着行李箱出来，还有一个大提包。于雨朋赶紧跑过去接住，放到后车座上，又开右车门让梁晓芸上车。她却坚持要跟温艳娟坐在后面。他尴尬地笑笑，只好转身开侧后门，看着她们坐好了，才回到司机位置发动引擎，朝机场开去。
　　“芸，告诉我去哪儿好吗？”同样的话于雨朋问过不下十次了，每次都一样。自从前几天她打电话说假期批下来了，签证手续也已经办好，一说见她她都说忙着准备行李，每次一问她的去向就沉默。这次他完全用的哀求语气，说完回头看她的脸，“就算让我跟过去给你安排住处，跑跑腿儿也不行吗？”
　　“专心开你的车！不许回头！”梁晓芸厉声喝止，甚至不跟他对视，“就知道你这样，知道去哪就非要跟去！那会影响我工作知不知道？我还怎么学习？”
　　“就算你白天学一整天，晚上总要休息吧？总要吃饭吧？”于雨朋继续哀求她，眼睛却不敢往回看，“我跟过去给你做饭行不？你上课了我就消失还不行吗？”
　　“不行！反正有你在就会影响我。”梁晓芸声音有些颤抖，“我吃饭自己做，没时间做我可以请保姆，你去干嘛？会用英语到市场买菜吗？”
　　“不会我可以学呀！只要你让我去，我保证好好儿学习行不行？”于雨朋声音有些激动。
　　“不行不行！就不行！”梁晓芸声音有些哽咽。
　　“雨朋，你就由着晓芸吧。”温艳娟低声劝于雨朋，其实她也是左右为难。拆他们明显是不对，撮合也不行，她明白梁晓芸离开就是为避开他，又怎么可能让他跟着？
　　“可是——嫂子，你知道她一天就知道工作，她都不会照顾自己嘛！”于雨朋又开始哀求温艳娟了，“嫂子，我求求你，你给她说说，让我去吧？我保证不影响——”
　　“谁说我不会照顾自己啦？我这二十多年没有你不是活好好儿的？”梁晓芸不愿伤他，可也绝不会妥协。
　　“雨朋，你放心好了，晓芸人就算走再远，心还在你这儿。”温艳娟安慰于雨朋，却忽然间发现梁晓芸瞪着她，连忙换了个语气，“再说，学习完不就回来了吗？就算不在一块儿，你们平时也可以通电话呀！”
　　梁晓芸这次温和地点点头。
　　于雨朋知道再说什么也是徒然，就不再说话了，眼睛却不时通过后视镜向后看梁晓芸。
　　“专心开车！”梁晓芸发现后把脸凑近他的耳朵，说话语气还是非常严厉。
　　车子停到机场一楼外面的停车场，梁晓芸和温艳娟在前面走，于雨朋一手拉着行李箱一手提着大小两个提包，一直到了安检口不远位置才停住。
　　梁晓芸过来接过行李箱和她的提包，看于雨朋手里另一个提包问：“朋，那是什么？”
　　“这是——我，我，因为你不肯告诉我到底去哪儿，我就换了几种外币给你带上。”于雨朋弱弱地说着。梁晓芸接过来拉开提包拉链，“呀”的一声，倒退几步瞪着于雨朋。
　　温艳娟连忙过来一看也吃一惊：“雨朋！你傻呀？”
　　不怪她们惊讶，因为里面整整一提包外币，英镑、美元、泰铢、新币、日元、法郎、马克……足有上千万。
　　“于雨朋！你成心的是不是？你想让我过不去安检是不是？”梁晓芸气得杏目圆睁，其实心里也明白他的初衷是出于爱她。
　　“芸，别生气，本来不需要这么乱，可你又不告诉我到底去哪儿。我才——”于雨朋赶忙解释。
　　“那你就打算拿这些让安检把我扣住？”梁晓芸当然知道他是为自己，可拿着这个包真怕走不了，她能下这个决心走已经是经过几番挣扎。
　　“对不起，我——”于雨朋这才意识到差点闯祸，迅速把拉链拉上。从衣服口袋里取出一张银行卡，塞到梁晓芸手里，“这个，你带这个总可以吧？”
　　“这个——不会又是什么阴谋诡计吧？”梁晓芸眼圈儿红了。她当然知道这个男人有多爱她，可是又不愿给他留太多的念想。
　　“这没有！什么都没有！我保证！”于雨朋说着举起左手要发誓。
　　“哦？一张空卡？那你还拿给我们晓芸干嘛？”温艳娟故意笑着逗他，知道他肯定存了笔钱进去，凑过去压低声音说，“哎，这里有多少人民币？”
　　“一块钱的人民币也没有。”于雨朋认真地回答，“是美元。”
　　温艳娟瞪他一眼，嫌他说话绕圈子。
　　“芸，你只管放心花，我敢保证花到你回来也花不完的钱。”于雨朋说的是真的。
　　梁晓芸听了他的话心里阵阵激动，用力地点头，眼里噙着泪花向安检走去。
　　“芸！”于雨朋大喊了一声，声音明显已有些哽咽。梁晓芸站住了，没有回头，她不敢，也不能，她不要让他看到她的眼泪！
　　于雨朋迅速跑过去一把抱住她，侧脸看她早已经流成了泪人，低头吻住了她的唇，瞬间也流出了眼泪，打在她的脸上。她的努力强撑的心瞬间被这一颗颗热泪击碎，丢下手里的包和行李，抱着他热吻起来……
　　忽然，梁晓芸用力推开于雨朋的身子，拿起行李疾步走进安检口。她要再不走就会真的舍不得离开！
　　目视着梁晓芸的身影消失在人群中，温艳娟轻轻拉几下于雨朋的衣服。他才回过神，一看温艳娟的眼圈也红红的。两人相视苦笑一下，向停车场走去。回程的路上他又问了好多次温艳娟，都没能问出梁晓芸究竟去了哪里。他心里知道，如果能说的话，她早就说了。
　　就这样，于雨朋回到市区。整个下午都无精打采，晚饭也没心思吃，他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