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长篇中心 A-AA+ 发书评 收藏 书签 朗读 手机

             

第十章《李家豆坊的女人》

李家豆坊的女人(作者:杨立秋) by 杨立秋

2020-10-13 16:17

  天儿大亮了。一贯早起的大牛娘,这会儿还偎在炕头上没有起来。她浑身发冷、打哆嗦,又一阵阵不停歇地咳嗽。大牛手忙脚乱地做好饭菜,又特意给娘蒸了碗鸡蛋糕。
  刚要扶起娘吃饭,可他的手刚一扶到娘,娘就猛一扭身给甩开了。
  此时,大牛的心像贴在大锅沿儿上的糙米饼子,两面发烫不好受。这边,看娘这个样子心疼着。八婆那边,不知山妮儿咋样儿心里惦记着。他觉得山妮儿好像是在门缝里夹着,他多渴望自己家的门能够敞敞亮亮地打开,能让山妮儿乐呵呵地进来啊!
  娘一阵阵的咳嗽声,让大牛心里一阵阵痛。可是无论如何这件事儿,他不能顺从娘了。大牛的心,两下牵拽着,急得在屋里直转磨磨。他有心想去找八婆,又怕娘以为他是去见山妮儿而更来气。
  就在他不知所措的当口儿,八婆来了。她捧着一个木匣子,径直走进屋里。走到大牛娘身旁,裉下鞋,盘腿上了炕。她摸了摸大牛娘的额头,然后,打开木匣子,露出了她那些七零八碎的东西。
  她先是拿出一面圆镜,然后,令大牛拿过一只鸡蛋,把鸡蛋放上去,自己就叨叨咕咕地嘟囔开了。本来鸡蛋是一动不动地横躺着的,可当她一叨咕到大牛爹的时候,鸡蛋立马就转动着立了起来。
  “看见没?看见没?大牛娘,这是你家那死鬼缠着你呢!他是怪罪你了。昨夜俺刚眯着,他就给俺托了梦,怪你不让大牛娶山妮儿。他心疼娃啊,他是盼着大牛能早点儿成亲,早点给他续香火。你这左挡右蹩的,他是不乐意你了!”
  八婆边说,边扳过大牛娘,然后冲手指上吐口唾沫,中指和食指就一勾一勾地在她的后脖梗子叭叭作响地揪起来,没有几下,就紫红紫红的。然后,她又从匣子里摸出一根针,挑破紫豆子,用力一挤,乌黑的血就汩汩地涌了出来。八婆又令大牛端来一盆热水,把毛巾浸透,敷在大牛娘的额头上。
  这一折腾,大牛娘感觉着轻松了一点。八婆的那一番话,大牛娘进了耳,也入了心,她信了。她信八婆的这一套。整个李家豆坊的人,都信八婆这个,她就不能不信了。
  这时,大牛端过鸡蛋糕,八婆就接过来,一边扶起大牛娘,一边让她吃下去。这个时候大牛娘都听八婆的。她觉得八婆是在治病,是在驱除她身上的邪气和煞气。她觉得八婆说得对,一定是她那死去的当家的在捉弄她。
  这时站在旁边的大牛,一直想问问八婆山妮儿咋样儿了?可是,他又怕刚刚转过点劲儿来的娘再发起火来,只好把几次滚到嘴边的话又咽回肚里。
  八婆是胸有成竹会说服大牛娘的。她能够把她那木匣子拿来,就是有套路的。正巧赶上大牛娘受了风寒咳嗽,更是直截了当奔了主题儿。
  八婆觉得这当口让山妮儿过门儿是最好的时机了。她从大襟偏扣上解下烟袋,一旁的大牛赶忙接过来替八婆从烟口袋里掏出烟丝儿,然后把烟丝抿进烟锅儿递给八婆,八婆就把墨玉烟嘴儿含在了嘴里。大牛又麻利地点着洋火,八婆吧嗒吧嗒吸了两口,袅袅的烟圈儿就随着她的话吐了出来——
  “别再让你那死去的老鬼闹腾你了,让山妮儿马上过来吧。正好,给你熬汤做饭,家里也多了个人手,也多了份人气儿。等傍黑儿,我过过阴跟你那死鬼通报一声,也就让他安稳了。”
  大牛娘见大牛在一旁,就冷着脸,垂着眼,把羹匙在碗边儿上,用劲儿地拷了几拷,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对八婆的应允,也算是对大牛气哼哼默许了。大牛娘觉得她谁的话也没听,只是顺从着她那死去的老鬼。
  “是八婆在这儿了吧?我一闻这烟味儿就知道。”
  在八婆刚要下炕走的时候“快嘴帘”来了。看见大牛娘病怏怏的样子,“快嘴帘”一惊一乍地嚷道:“这是咋了?添人进口了,该乐了,咋还蔫歪[蔫歪——北方土语:提不起精神来。]了呢?”
  不见“快嘴帘”还好些,这一见到她,大牛娘的气儿又“呼”地冲上来了,她觉得这一切事儿,都是“快嘴帘”引起的。更可气的是,她还撒谎让她吃了闭门羹,含着骨头露着肉地办了这件渣瀹事儿。还在乡邻面前,满嘴胡咧咧大牛占了山妮儿的身子。虽然她知道,那是骗高老猎的,可那些话不分明往大牛身上抹屎吗?
  大牛娘“呼”地扭过身来,冲着“快嘴帘”没好气儿地说:“你来干啥?对了,昨晚你家赵二不说你去邻屯的娃他二姨家了吗?咋后来你又冒出来了呢?你是人是鬼呀?再一个,你那嘴巴子是不是得带上一个粪兜子啊?省得以后再满嘴喷粪!”
  “八婆,你都看见了吧?我这不是费力不讨好吗?再说了,说大牛和山妮儿有了的事儿,是八婆……”
  “快嘴帘”刚要秃噜出是八婆出的主意,马上把下句话憋了回去,她冷丁回过神儿来——八婆可就在眼前呢!
  “说山妮儿已经是大牛的人了,说山妮儿有了,都是我的主意,与她赵二婶一点儿没关系。昨夜,还真亏她喷出这粪来,才把高老猎熏跑了,这也叫办法,不然,高老猎不非得要把山妮儿夺回去呀?那样,咱不就输了吗?”
  听了八婆接过的话茬儿,“快嘴帘”这脸凉一阵热一阵的。她说不清八婆这是为她开脱呢?还是拐弯抹角地数落她。
  八婆这样一接话茬,大牛娘就没话回击了。她狠狠白了“快嘴帘”一眼,别过头去。
  “咱们唠点儿正经嗑吧。山妮儿能跟他爹闹掰,留在了咱李家豆坊,能啥都不图地嫁给大牛,也真是实心实意地对大牛好。这样咱也不能太委屈了人家,咋也得做两床婚被,做两件新衣裳,再置办几桌酒席。这做婚被有说道,必须得儿女双全老两口都在的人做。我都全科,婚被,我帮着做了。”八婆说。
  “那我就帮着张罗酒席。跑跑颠颠的事儿我帮着忙活。”“快嘴帘”说。
  听了八婆和“快嘴帘”她俩的这些话,大牛娘竟红了眼圈儿,随即,两行泪水顺眼角儿涌了出来。她也说不清都源于什么。是源于自己不全科,没当家的没姑娘?还是源于大牛要有了媳妇,他这老娘就该靠了后?还是源于没有压住这件事儿而丢了她这做娘的力度和面子?还是源于对八婆支撑和帮助的感动,以及对“快嘴帘”又恨、又烦、又有点感激的心绪?好像都混合在了一起。
  八婆多少能揣摩出点大牛娘复杂的心情。“快嘴帘”就有点慌了神,总觉得是自己的话刺激了大牛娘,也觉得自己办的事儿有点儿秃露反账[秃露反账——北方土语:办事前后矛盾。]。一想到大牛娘还给自己一大罐头瓶子的樱桃酒,就觉得自己有点儿亏欠她。于是,她不假思索地冒出一句:“对了,我有一件没上身的新夹袄送给你穿吧,酱紫色带点红暗花的,还挺喜庆的,正好大牛和山妮儿成亲那天穿上。保准儿好看!”
  大牛娘是极为仔细的。她从没给自己买过新衣裳,都是旧的没了底色,有的打着补丁。即便是多少年偶尔买块便宜的布料,还要压箱底好久,才舍得拿出来缝制一件衣裳。这会儿,听“快嘴帘”说要给她一件没上身的新衣裳,况且,还是一件夹袄,她阴郁的心就呼啦放了点儿晴,紧绷的脸也跟着放松下来。她拢了几拢蓬乱的头发,假借伸脚穿鞋的档口,就装作要扶把状地牵住了“快嘴帘”的胳膊,然后,慢腾腾地把脚伸进鞋窠儿。在这慢腾腾的过程里,她的手与“快嘴帘”的胳膊,就有了温热的相挽和亲近。她在借助这股劲儿和相挽,传递着她对“快嘴帘”的谢意和感激。
  当大牛看到这三个女人从屋里走出来的时候,他的心里顿时敞亮了许多,就像一直紧闭的大门,忽然打开投进来一束阳光一样。因为他看到了娘那冰冻般的脸有了春天解冻河开的样子。
  只是大牛娘又在咳嗽了,并且一声接一声。
  “别再耽搁了,咱们去把山妮儿先接过来吧。明早我让老伙计套上马车,咱们去镇上置办点什么,回来后,咱就动手该做啥做啥,完了,就让俩娃一入洞房,这婚事也就算结了。”八婆说。
  “我不去。你们去吧!”大牛娘把八婆和“快嘴帘”送到院门口就停住了脚步。口气,又有了点酸溜溜的味道。
  八婆和“快嘴帘”领着大牛就去了。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大牛娘就返身回屋。她东瞅瞅西看看,想着一会儿功夫,她这习惯了的、亲和的俩人的家里,就会走进来另一个女人,一个跟要她争夺大牛的女人,她这心里就像折弯了的秤杆儿,失衡地打不住砣地扭歪着。她搓着俩手,里外屋走了几个来回,也不知自己究竟要做啥,有点六神无主的样子。
  一锅烟的功夫,他们就回来了。还没进院就听“快嘴帘”的大嗓门儿:“大牛他娘,俺们把新媳妇领回来了”
  大牛娘没出去,而是坐在屋子的北炕上搓玉米棒。她“叩叩”地咳嗽着,好像正占着嘴没法回答似的。
  山妮儿几乎是被“快嘴帘”“挟持”着进屋的。她拘谨窘迫地像小猫似地被“快嘴帘”挽着胳膊。八婆和大牛在身后。毕竟还没正式过门儿,山妮就怯怯地叫了一声:“婶儿。”
  大牛娘抬了一下眼皮就又马上垂下了。边搓苞米,边冲八婆说:“快中午了,你和他赵二婶都在这吃吧,正好有做饭的了。”
  八婆说:“不了,我得回去。我有个新被里,找出来浆一浆,等做新被时就用上了。”
  “快嘴帘”也不甘落后地说:“棉花我那儿有,我下午就开始絮棉花。等明个咱们和大牛娘一起去买回了被面褥面就能做了。”
  俩人边说边走了出去,临出门前,“快嘴帘”回头瞅了瞅大牛,又看了看山妮儿,挺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正是该做午饭的时候了,可大牛娘始终还坐在北炕上搓苞米,一点没有下地做饭的意思。山妮儿就随在大牛左右硬找着活儿干。她一直尾随着大牛,好像一离开大牛,她就没了安全感。她怕大牛娘。
  “大牛,你告诉她米面和油盐酱醋都放在哪儿,家什物件找不到的,你都告诉她,一回生两回熟,以后自己就知道怎么做了。”
  从山妮儿进了屋,大牛娘就没叫过她的名字,就是用“她”。这让大牛挺不得劲儿,可又不敢表露出对娘的不满。他只能引领着山妮儿,出出进进地忙活着午饭。
  大牛娘的目光也就随着他俩忙碌的身影扫来扫去。大牛一点没觉得是在和山妮儿忙碌干活儿,而是觉得是一种很舒服很顺畅很让他激情荡漾的亲近。
  忙碌的当口儿,他们的手时时碰到一起,他们的身体时时撞到一块,他们就有了触电般的酥痒和震颤。在山妮儿淘米的时候,大牛也把手插进盆里,在水中,在盆沿儿的遮挡下,大牛就握起山妮儿的手。想想他们曾经那样想念着对方、期盼着对方、牵挂着对方的时候,从今往后,都能天天这样在一起了,大牛的心就暖暖的,山妮儿的心也甜甜的。
  “大牛,你告诉她怎么干就行了,你跟着掺和什么啊!一个爷们儿家家的!”
  大牛娘的喊声,让淘米的水盆溅起了一个水花,像是一条蹦出水面的鱼,大牛立马把手撤了出来。胡乱地抓起锅盖……
  那顿午饭在大牛的引领下,山妮儿总算做完了。大牛想:山妮第一次端家里的饭碗,总该要好一点点儿,所以,俩人就做了二米干饭,炒了几个鸡蛋,做了一个萝卜汤。外加一碟盐炒花生米。
  “婶儿,吃饭吧!”俩人把饭菜都端上桌了,山妮儿喊大牛娘。大牛娘慢腾腾地下了地,就坐在了对面炕的饭桌旁。她瞅了瞅饭菜,想说什么,还是咽回去了。她也觉得山妮儿毕竟第一次进家吃饭,就吃顿干饭吧。
  她就无声地拿起筷子闷头吃了起来。山妮儿拿着筷子的手,总是停在碗旁,偶尔蜻蜓点水似地夹一口半口。大牛的心挺不好受,他不时地让山妮儿吃饭,还往山妮儿碗里夹了几筷头鸡蛋。这一夹,把大牛娘的数落就夹出来了:
  “咋?这都在眼目前搁着呢,还用往碗里夹呀!就差喂嘴里了!大牛,你对你娘也没这样过啊!”
  山妮儿就垂下眼帘,只觉得碗里的鸡蛋在涌出的泪水中,颤动着、模糊着。她突然又想起了娘,眼泪就下来了,流进嘴角儿,合着嘴里的半口饭就咽了下去……
  “娘——”
  大牛这声拉着长音儿的“娘”里,夹裹着对山妮儿的心疼和对娘的制止与不满。
  大牛娘翻起眼皮,瞅瞅山妮儿看,看大牛,筷子“啪”地一撂,就离开了饭桌。
  大牛娘一向觉得婆婆和儿媳妇就是猫和老鼠,就是天敌。她时刻告诫自己:头三脚一定要踢开,绝不能让老鼠上了房梁、占了上风。
  看到山妮儿刚进家门就受娘这样的待见,别提大牛心里啥滋味了。他有心要跟娘唠唠他们的事儿,可是娘竟跟啥事儿没有似地让山妮儿随着她去忙活房前屋后,从地里收回来的白菜、土豆什么的了。
  大牛娘心里有小九九:反正山妮儿是看好了大牛,上赶子进门儿的,乡邻们也都看到闹腾的那一幕,这就是钉在了板上的钉子,那就能少花点儿钱就少花,不花更好。再说,压在箱底儿里的还有一床新被褥,两个新枕头皮儿,干嘛还要再做啊!盘算到这儿,她倒有点埋怨八婆了:还套什么车买什么东西啊,过来了与大牛合了夜,不也就完事儿了吗?想想自己成亲那会儿,不也就是两个行李卷一凑,就算完婚了吗?
  “吆,这咋?洞房还没正式入呢,就下地干上了活儿?新媳妇是三天不下地干活儿的!”
  就在大牛娘正一边忙活一边盘算着的时候,“快嘴帘”嚷嚷着夹着一个布包进了院。
  见到“快嘴帘”,无奈地跟在山妮儿身边干活儿的大牛,心里就松了口气,他知道她是来提及他和山妮儿的事儿的。他忽然觉得,八婆和这赵二婶,真就是他和山妮儿的拐棍了。
  大牛娘拍打拍打手,招呼着“快嘴帘”。要不是冲着“快嘴帘”胳膊下的那个布包,大牛娘真就呛她几句。可那包的分量,硬是把那要呛的话给顶了回去,只是在心里打着漩儿骂着:这张破嘴!咋啥话我听着都别扭、都烦呢!真就是欠扇!
  “这都啥时候了?真是要现上轿现扎耳朵眼儿啊!”“快嘴帘”边说边扯着大牛娘进了屋。她忙不迭地打开包皮儿:“看看,这夹袄好看吧!这是给你,换了别人,我可是不舍得呢!还有这个红围巾,是送给山妮儿的,这些,就算是我随的礼份子了!”
  这两件艳红,一下子把屋子映出了一点喜气儿,也把大牛娘的脸,映得有了暖色。大牛娘把手在衣襟上擦了又擦,就在夹袄上轻轻地抚摸起来。
  平素在这个小屯子里,谁家有结婚去赶礼的,也大多都是些日常生活的家什。往往一个脸盆、一面镜子,两个包皮儿、几块香皂、就全家抬地去吃个席,主要都是去凑个人气儿、撑个场面。紧巴的日子,也都让乡邻们有着对钱的吝啬。这样一比起来,“快嘴帘”这礼份子就不算轻了。大牛娘温和着脸,软乎着口气,也就随着“快嘴帘”唠起关于俩娃结婚的事情了。
  “我不说了吗,张张罗罗、跑跑颠颠的事儿,我就办了。清早,我家赵二去唐家他二弟那有点事儿,正好大牛他二姑也在那屯,我就让赵二捎信给她了。大牛姨那儿,我也让人捎信过去了。锅碗瓢盆什么的,都大伙各家凑着拿,吃完席,再各自拿回去。忙厨上灶的活儿,也都有人干了。咱屯这些闲了的婆娘们都要帮忙呢。明天咱们买完东西,回来就忙活。快,人多好干活儿。一会儿,俺家赵二回来就和八婆的伙计过来,帮你们把房后收拾出地方,垒个灶台,什么都准备稳妥了,后天,就让大牛和山妮儿入洞房。咱们也都沾沾喜气儿。刚才还我去了八婆家,八婆都把被里浆完了,雪白雪白地晾在衣绳上呢……”
  “快嘴帘”不愧叫““快嘴帘””,她说起话来,连跑带颠儿密得像暴雨点子。因为有了那夹袄和围巾,大牛娘也就有了听她唠叨的耐心。
  有“快嘴帘”和大牛娘唠嗑,大牛才有了单独和山妮儿在一块的空档。听着屋里关于他俩婚事的话语,借故在房后干活儿的大牛,就紧紧地抱住山妮儿,滚烫的脸,紧紧贴在山妮儿的脸上。他充满愧疚地说:“山妮儿,俺看见娘对你那样,心里真不好受,没想到她会这样。可她毕竟是娘,俺能咋样呢?但不管娘对你咋样儿,俺对你好,真心对你好。俺相信,娘会慢慢改变的。”
  大牛边说,边去擦拭山妮儿眼角的泪花。山妮儿讷讷道:“也不知咋的,俺就那样喜欢你,离不开你。要不是这样,俺哪能跟我爹闹翻,哪能从家跑出来。到了这儿,还要看你娘这脸色。”
  “山妮儿,你放心,俺一定对你好!真的,你摸摸我心口,心都快要蹦出来了。你就要是俺媳妇了,俺真高兴!”
  山妮儿紧紧地依偎在大牛身上,感觉着大牛的心跳,闻着他身上那令她醉心的男人的味道。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话语声,紧跟着,赵二和八婆的老伙计就推着一独轮车砖头和黄土进来了,大牛和山妮儿就赶快迎上前去。不一会儿,大牛的先生马顺也领着他那几个学生赶来了。他们提着打好的浆糊,夹裹着宣纸和大红纸,不一会儿也拉开了阵势:扫棚的,裁纸糊窗格的,收拾屋里屋外的,先生在大红纸上,写着一个个大小不等的囍字和福字。
  房前屋后,屋里屋外,大牛娘看到这番阵势,无论如何不能再无动于衷了。她虽然满心不愿意接纳山妮儿,可是在八婆、“快嘴帘”还有乡邻面前,不得不把这婚事办下去。看来,钱还是要花一些的了。
  被乡邻们齐帮合手收拾完的屋里屋外,一下子变了样儿。要是把剪好的囍字、福字、窗花、拉花再一贴上、挂上,就是地地道道的新房了。但这是要等到后天结婚时才能贴的。现在,都板板整整地放在炕柜上。
  乡邻们收拾完走了之后,太阳也快落山了。看着这就要成为他们新房的大牛和山妮儿,心里暖融融、甜滋滋的。但他们不敢多言什么,唯恐哪句话再惹怒了面色多少强了点儿的娘。他俩只能在眉目和表情里,传递着那份浓浓的爱意和欣喜。
  大牛娘对这变了样的屋子,没啥反应,平静得像一潭死水。她又“叩叩”地咳嗽起来。山妮赶忙倒了碗热水递给大牛娘:“婶儿,喝点水吧,润润嗓子。”
  大牛娘瞟了山妮儿一眼,扫了一下递在眼前的瓷碗,接过碗就喝了下去,然后,抹一下嘴巴对山妮儿说:“晚饭我做了。后院的大铁锅也架上了,你跟大牛把瓜子炒了吧!干一样是一样,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儿呢!”
  这是从山妮儿进屋到现在,大牛娘对山妮说的第一句话,也是最长的一句话。还没等山妮儿回答呢,大牛就欢快地答道:“嗯,娘,我这就去下屋拿瓜子。”说完,拉起山妮儿就奔了下屋。
  看到大牛对山妮儿的热乎劲儿,大牛娘的心又跟被抽了一鞭子似的。酸溜溜的痛。
  “大牛,你过来帮我忙忙,让她弄吧。”大牛刚把瓜子倒进锅里还没等点火呢,大牛娘就喊他过去。大牛深深地瞅一眼山妮儿:“你先炒着。”然后就奔娘那去了。
  其实,大牛娘没啥让他帮忙的。就是不愿让他和山妮一起眉来眼去地忙活。以往,大牛娘做饭啥的从来没叫大牛帮过忙,都是自己麻利儿地干着。可这会儿却让他帮忙了。怕大牛再去山妮儿那儿,就没完没了地指使他干这个、干那个。她觉得只有大牛在她身边,她才觉得他们母子还是从前那样,大牛和她还是那样亲近,她心里才踏实。
  山妮儿独自炒完了半袋子的瓜子,他们才吃晚饭。
  吃完晚饭,天儿就墨黑了。天墨黑了,他们就该睡觉了。可是,怎么个睡法呢?
  大牛娘率先上了炕,放下通趟的一个炕被,又分别放了三个被窝,咳嗽两声说:“我在中间,你俩一边一个。时候不早了,都上炕睡觉吧,明早还要去八里屯呢!”说完,就把煤油灯吹灭了。
  于是,这三个人在黑暗里,窸窸窣窣地脱衣钻进各自的被窝……
  大牛娘直挺挺仰面躺着,漆黑中,隐约看见她大睁着的眼睛,泛着幽幽的光亮儿。她像一道山梁,山梁的这边,是大牛,山梁的那边,是山妮儿。大牛忽然感觉这山梁,好像要比通往高家窝棚的那道山梁要高、要远、要不好走。
  这个夜晚,这仨人都跟烙饼似地翻来覆去睡不实,都想了很多,都体味着各自的感觉。究竟都想些啥?又都是啥感觉?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作者福利:录制音频,上架喜马拉雅。请加天马文学网管理员微信w609778830
当他人从你分享的链接访问本页面时,每一个访问者的点击,你将获得[1成绩] 的奖励,一个IP计算一次.
上一章

热门书评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