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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李家豆坊的女人》

李家豆坊的女人(作者:杨立秋) by 杨立秋

2020-10-13 16:17

  “快嘴帘”来到八婆家的时候,八婆正盘腿坐在炕上,垂着头,手里拿着一个鸡蛋。就见她嘟嘟囔囔中,把鸡蛋往一面小圆镜上一转,那鸡蛋就立住了,并且是转着的。炕沿上,坐着一个怀抱孩子的村妇,孩子不大,似睡非睡,时而嘤嘤地哭几声。
  “快嘴帘”知道,在这个节骨眼上是绝不能跟八婆说话的。八婆也一副目中无人的神态,对于进来的“快嘴帘”,瞅都没瞅一眼。“快嘴帘”蔫悄地坐在炕沿的另一头,等着八婆给孩子叨咕完。
  可看那架势,一时半会儿还完不了。“快嘴帘”就心忙脚乱又火燎腚似地出去了。她绕过几棵大树,就回到了自家的院子,从水缸里舀瓢凉水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后,就到房后抱过一捆柴禾,准备给地里干活儿的家里那四张嘴做晌午饭。
  她把柴填进灶坑点着火,锅烧开后,草草地在大锅沿上贴了几个大饼子,烀上几个土豆茄子和辣椒酱,就倚在门槛上,心不在焉地纳起鞋底儿来。
  这时,就听院门外传来拖沓的脚步声。“快嘴帘”知道是八婆来了。八婆走路一轻一重,好像鞋底儿和地面非要摩擦出点节奏来似的。
  平日,都是“快嘴帘”去八婆家的时候多,并且去了,不管有人没人,屁股一旦落在炕沿上,就跟粘住了似的。可今天就让八婆觉得奇怪。虽然“快嘴帘”进屋时她没瞅她,可她知道是“快嘴帘”,就像“快嘴帘”能够听出她的脚步声一样。
  “快嘴帘”见八婆来了,就扯着她的胳膊拉进里屋,摁坐在炕沿儿上,一边捞过炕头的烟袋锅儿,一边拉开了话匣子:“八婆,你说这人也真没法儿看,隔院那大牛,看着多老实啊,你猜怎么着?”
  八婆接过“快嘴帘”递过来的烟袋锅儿,一边点着一边看着“快嘴帘”问:“咋了?”
  “快嘴帘”凑近八婆:“跟高家窝棚高老猎的丫头山妮儿扯巴上了。今儿,我亲眼看见两个人跟疯了似的对着跑,末了,还抱一起了呢!贴没贴上嘴儿,我没看清,八成是亲上了。前些日子,我还看见他俩在学堂后的山坡上呢。你说一个大小伙子,一个大姑娘,在那山坡偷偷偎在一块,还能老实了?”
  八婆吸了一口烟,“嗯”了一声,也不知是否定还是肯定。八婆的下句话,是和烟一起吐出来的:“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咱这李豆坊的后生成亲的,哪一个不是媒人撮合的。哪有光天化日下,自己这样没羞没臊地像你说的那样呢?”
  见八婆有了迎合,“快嘴帘”就更来劲了,她很为自己丰富的想象得意,也更为把这要说的话吐出来而感到轻松。
  “快嘴帘”一边扯过针线笸箩纳起鞋底儿,一边说:“你说他娘能知道不?”
  八婆摇摇头“我哪知道。我猜想,她娘是不知道。谁知道呢?”八婆梦呓似地嘟囔着。
  一股烟味从外屋飘进里屋,“快嘴帘”“天啊”,一声,就趿拉着鞋跑出去了。灶坑的柴火着到了外面,正把旁边的柴火也一点点地燃着了。“快嘴帘”一阵扑打,八婆也跟了出来,连踩带碾,把火给弄灭了。
  火灭了,“快嘴帘”的话,似乎也灭了。八婆拖拉着脚步,也移出了门外,甩在身后一句话“没事儿来啊。”
  “快嘴帘”也回应一句:“你没事儿也过来坐。”
  “快嘴帘”跟八婆说完了这件事后,嗓子是不痒痒了,可脸颊上被大牛娘挠后的小疤痕却痒痒了。她突然后悔了、害怕了。她想,这要是八婆传出去是她说的,那大牛娘还不得再挠她个满脸花呀?
  一想到这儿,“快嘴帘”又有点儿不安了,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她走出有点儿斜歪的柴门,左右瞅了瞅,往前又走了几步。临近大牛家时,她透过障子缝,观察大牛家的动静。她就听见大牛娘鸡鸡鸡地唤着,准备给鸡喂食呢。
  “快嘴帘”的心突然“咚咚咚”地跳起来。她是为自己要走进去心跳。她是突然决定要进去的。她想,反正自己把这事给添枝加叶地吐露出去了,还不如就劲儿给做个媒、拉个纤儿,也好赚个人情,讨个好。
  “快嘴帘”这样想着,就不容自己反悔地进了大牛家的院子,冲着大牛娘的背影喊了一嗓子:“大牛娘在家呢?”大牛娘愣了一下,心说,这不““快嘴帘””吗?
  从打大牛娘把“快嘴帘”挠成满脸花后,两人再就没有说过话,只要是碰见了,都是“快嘴帘”闪身躲过。大牛娘心里是解了气,可心里也不是个滋味:一个山窝窝子住着,她也是一个半大老太婆子了,竟给自己挠成那样。特别是大牛娘看到留在“快嘴帘”脸上的若隐若现的挠痕时,她竟然默默地恨起自己来。好多次碰见“快嘴帘”时,她想主动打声招呼,可“快嘴帘”像脚底抹了油似地就遛了。
  那今天,她蹬上家门来,是咋回事呢?
  大牛娘如此这般想着,就回转身,半笑不笑地说:“都看见我了,那你说我在家没?”
  “是啊是啊,可不,这不废话吗?”“快嘴帘”也挤着笑说。
  “是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有事儿啊?进屋坐吧!”
  大牛娘一边说,一边把“快嘴帘”让进屋。她想:不管啥事儿,人家是到家来了,这正好也是给彼此一个台阶下,打仗那事儿,就翻篇了。
  “快嘴帘”随大牛娘进了屋,大牛娘顺手从箱子柜上面的小笸箩里抓过一捧山里红塞在“快嘴帘”手里。这用力的一“塞”,让“快嘴帘”觉得像冬天里的一块火炭,一下子把两人怨恨的冰茬烤化了。
  “快嘴帘”把大牛娘塞在她手里的山里红,小心地放在了炕沿上,拿起一个,咬了一口说:“有事儿。我看你家大牛也不小了,我想给做个媒。高家窝棚的高老猎家,有个闺女叫山妮儿,人不错,配大牛挺合适的,年龄也相当,两下我都知根知底儿,说起来,那高老猎家和我家还沾一点点亲呢!我想跑趟腿儿,去趟高家窝棚,给提提。”
  说到做媒提亲,这可是大牛娘无论如何想不到的。其实,大牛娘也早有心思想要托人给大牛做个媒呢,没想到今天,“快嘴帘”竟主动要做媒人了。
  “哦,我说今天一大早,我就听我家房后有喜鹊叫呢,原来是有人要为俺家大牛提亲做媒呢!这姑娘你见过?”
  听了这话,“快嘴帘”暗笑:可不见过,不就头晌见了,我才狗肚子里装不下二两油告诉八婆了,这一告诉八婆,怕八婆嘴没把门儿的,再说出去是我说的,那不又渣瀹[渣瀹——北方土语:糟糕的样子。]了,没法子,我才只好用这招顶上。
  听了大牛娘的问话,“快嘴帘”忙说:“见过见过,我去过他们家哩。”
  对于“快嘴帘”突然来给提亲做媒,大牛娘还是满心狐疑,但很快释然了,她想:还是“快嘴帘”觉得总说些刀子剜心的话对不住我,才做点好事儿弥补一下。
  这样想着,大牛娘故意拿起点儿架来:“这闺女咋样儿,我还得看看,厚道不?可别是整天东家长西家短的主儿。”
  “快嘴帘”听了这话,觉得有点刺耳,明摆着是在敲打自己。同时,心也一惊,莫不是她看见我去八婆家了?还有刚才,八婆又去了我家,她是不是看出了什么?还是听到了什么?八婆总不至于这么快就把我说的话,传出去吧?
  大牛娘的一句话,让“快嘴帘”劳心费神想了挺多。她真想抽自己个嘴巴,心里直骂自己多事儿。要是不跟八婆学这事儿,我何必要低三下气跑到这来保媒拉纤!
  “快嘴帘”讪笑一下,连声说:“这丫头厚道厚道,放心吧,绝不会像我似的!”
  俩人呵呵一笑,就算把这事儿敲下了。“快嘴帘”立马定下第二天就去趟高家窝棚山妮儿家。对于俩人厮打在一起的那事儿,谁也没提,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只是大牛娘一瞥见留在“快嘴帘”脸上的挠痕,心里总像是被毛毛刺刺了一下似的。
  “快嘴帘”没太多停留,说完这事儿,起身就走。当她要走出院门的时候,大牛娘从背后喊住了她:“你等等。”
  只见大牛娘从仓房里拿出一个罐头瓶子装的粉红色的樱桃酒。她边塞给“快嘴帘”,边说:“拿去吧,这樱桃酒好着呢,管手脚冻裂,还管关节风湿,是我自己酿作的。”
  “快嘴帘”接在手里,感到沉甸甸的,一直沉在心里。她自言自语地说:“嘿呦,我这媒还不知做成不做成,就收你东西,这……这不好吧!”
  大牛娘呵呵一笑说:“这与你做不做成媒婆没关系,我做好几瓶呢,随便送你一瓶就是了。拿去吧!”
  “快嘴帘”左手握紧了瓶身,右手把瓶盖又拧了拧,冲大牛娘笑笑说:“明儿,我起早就去高家窝棚。听信儿吧!”说完,扭身离去了。
  再说大牛和山妮儿。
  当他们俩同时看见对方,又同时跑到对方跟前时,竟都不知说什么了。大牛就是一个劲儿地从上到下打量山妮儿,憨憨地笑着。山妮儿,就是一个劲儿地躲闪着大牛那火辣辣的目光。山妮儿也说不清自己今天是怎么了,怎么就这样的脸烫心跳?起伏的胸脯,像是要爆开一个什么秘密似的。
  “是要去上学吗?大牛问。这时,两人才开始迈动了脚步。
  “不,我是来买豆腐。”山妮儿答。
  大牛看了看山妮儿肩上的书包,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他默默地从褂子衣兜里,掏出那张用玉米叶子包裹的油饼,递给山妮儿:“这是俺娘给我烙的油饼,我给你留一张,你吃吧。我就约摸着你今天准能来,真的,我算得真准!”
  不知是油饼还没有凉透,还是大牛身上的体温,油饼还温热着。山妮儿接过油饼,放在鼻子下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香,真香!”说着,她就把油饼装进了书包。就在她侧头往书包装油饼的时候,刘海一侧的向日葵发卡,滑落了下来,还没等掉地下,大牛就给接住了。
  大牛拿在手里看了看,放在鼻子下深深的吸一口气,也学着山妮儿的口吻:“香,真香!”,然后他把发卡小心翼翼地装进了自己褂子的里怀兜里,喃喃道:“送我吧,看不见你的时候,我就看看它,就觉得看见你了。”
  山妮儿咬了咬嘴唇,使劲儿地点了点头。她垂下了眼帘。她觉得大牛要的这个发卡,有着特别的意义。她能从大牛的眼神里读懂。山妮儿感到这个秋收的日子,比哪年都长,也感到大牛说的这句话,有点让人心酸,好像两个人这次见完面,再就很难见到了似的。
  得去买豆腐了。豆腐是她这次出来唯一的理由,家里的那些张嘴还等着呢。
  山妮移动着脚步朝豆腐坊走去,大牛也随着。山妮儿止住了他:“你忙地活儿吧。我买完就回去了。”山妮儿瞅着四周田地里忙活的村人对大牛说。
  大牛就停住了脚步,也觉得两人离开教室,在别的地方在一起让本村人看到就不好了。
  “明天还能来吗?”大牛问。
  “不能了,得秋收后。”山妮儿答。
  “那俺等你来上学。”大牛说。
  大牛说完,又讷讷道:“山妮儿……”
  他顿了一下,接着说:“山妮儿,你,你真好看!”
  山妮儿脸一红,两根过肩小辫一甩,闪身就进了豆腐坊。
  买完豆腐出来的山妮儿,就没看见大牛。她知道他是去忙地活儿了。她心里一下子失落了。这时她就想,假设现在李家豆坊没有大牛,那么,她就会觉得这地方与她毫无相干了。她突然觉得,大牛代替着整个的李家豆坊。李家豆坊就是大牛,大牛就是李家豆坊。
  她抬头看看有点西斜的日头,就加紧了脚步走向山梁的小路。她得回家“交差”。
  当她快要走到山梁上的时候,不由自主地回过头去。这一回头,让她的心呼地一热。在离得挺远但又绝对能够看清的距离里,她看见了大牛。此时,大牛正像个木桩子似的,站在道梗旁,他见山妮儿回了头,就向山妮儿摇着手臂,山妮儿也摇着。突然,山妮儿想起了头上的红围巾,就索性摘下来,用力地挥动起来。在蓝天的衬托下,这红围巾就像一面迎风招展的红旗。山妮儿一边挥动着围巾,一边走向山梁,直到梁顶把大牛吞没了,她才加快脚步朝高家窝棚走去。
  说不清缘于什么,山妮儿眼睛模糊了,她知道,这不是山风吹的。
  山妮儿快到家的时候,想起了大牛装在她书包里的那张油饼,她把手伸进书包摸摸,温温的。她想起了哑哥。其实,就在大牛给她的时候,她就想起给哑哥留着。
  走上那小木桥,山妮儿看见了等候在那里的哑哥。哑哥也看见了山妮儿,呜呜啊啊地朝山妮儿迎过来。山妮儿没有和他一道折进自家的院子,而是扯着他下了小桥,坐在桥下小河边的一个青石板上。哑哥睁大着眼睛,不解地看着山妮儿。
  山妮儿从书包里掏出那张油饼,去掉了苞米叶子,递给哑哥。哑哥呵呵地笑着,打着几个哑语,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三下五除二,一张油饼就进了肚。哑哥点着头,竖着大拇指,嘴里又呜呜啊啊着,意思是好香!
  这时,哑哥拽起山妮儿,打着哑语告诉她:爹回来了,还带着一个人。
  两人进了家院的柴门,就看见院子一地的鸡毛,还有一小滩鸡血。一股诱人的香味从屋里飘了出来。里屋的炕桌两旁,坐着山妮儿爹和另一个虎背熊腰、两鬓络腮胡子的大汉。桌子上放着两个粗瓷大碗、一个土灰色的酒坛子、一瓦盆冒着热气的鸡肉、一盘煮熟的咸鸭蛋,还有平时从来不舍得吃的腊肉炒干菜。这时,山妮儿大嫂又把一盘金黄的炒鸡蛋端上了桌子。
  山妮儿猜想:这家里肯定是来贵客了。以往,不管是亲戚还是谁来,都没这样招待过。山妮儿娘和哥嫂、侄子、侄女们都在下屋呢。大人们倒很平常、安静,可孩子们坐不住了。一会儿这个出去,趴门缝看看上屋爷爷他们桌上的好吃的,一会儿那个也跑出去,劲着鼻子闻着从上屋传过来的菜香味。
  本来家人们盼着山妮儿买回来的豆腐,这会儿,在这些美味佳肴的对比下,一下子逊色了。在山妮儿爹的吩咐中,大嫂的面色是温和的、顺从的。可一转身离开山妮儿爹的时候,大嫂的面色立马就拉了下来。
  这天傍晚她炒豆腐炝锅的时候,照比往常,多放了不少的油,炒完的豆腐也有了点和炒鸡蛋接近的金黄色。这让在下屋吃饭的家人们,又欣喜又心疼。山妮儿二嫂一边说豆腐好吃,一边对大嫂说:“今天是你轮班做饭,等到轮我做饭的时候,也这样放油呗?”
  山妮儿大嫂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今天是今天,今天不同往常。”说完,又朝上屋呶呶嘴。山妮儿大哥二哥就在一旁冲这妯娌俩打哈哈:“吃饭也堵不住你俩的嘴呀,当家要知柴米贵啊!”
  山妮娘光闷头吃,不言语。因为眼花耳聋,若不是他们吵嘴的时候,她是听不到他们说什么的,也懒得搭言。
  这顿饭,山妮儿吃得有点心不在焉。她还想着在李家豆坊的情景,想着大牛朝她要发卡的神态。哑哥因为吃下了那张葱花油饼,这会儿,吃得也就不紧不慢的,好像还在回味葱花油饼的味道。
  当下屋的家人们都吃完饭的时候,上屋山妮儿爹那还没吃完。两人边吃边喝,边喝边吃,还有唠不完的嗑。可谁也没想到,唠着唠着,山妮儿爹就扯着嗓子喊山妮儿。山妮儿就懵懵懂懂地过去了。
  山妮儿一过那屋,那满脸通红的络腮胡子就不住地点头,那一丝丝笑容,爬满面庞,有点像秋天开败的菊花。
  “山妮儿,来,这是你许大。不,以后,就该是你公爹了,今儿个我就跟你唠唠这事儿。”
  山妮儿爹的这番话,像闷棍一样差点儿没把山妮儿打晕了。她惊愕地看着盘腿大坐在炕上的络腮胡子,又看看她爹,嗫嚅到:“爹,你,你在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还没听明白?去,把你大哥也喊进来。”山妮儿爹下着命令似地对山妮儿说。
  在家里,山妮儿爹是一家之主,其次可以作为家里代表的,就是山妮儿大哥。山妮儿只觉得头重脚轻地走出去喊来了大哥。
  山妮儿大哥知道是有什么比较重要的事情要说,规规矩矩地在炕沿边上坐下来。
  山妮儿爹和络腮胡子这时都放下了筷子,都双手搭在盘着的双腿上,挺直的脖子和专注的表情,显示着事情的严肃性和郑重性。
  山妮儿爹发话了:“你俩听着,我这许老兄和我是生死之交。两年前,我在一次打猎中碰到了黑瞎子,我一枪没打准,结果惹怒了这家伙,它嚎叫着就朝我扑来,我就用猎枪把和它支巴[支巴——北方土语:挣扎,搏斗。]着。因为距离太近,打不了枪,黑瞎子把我的衣服都抓挠烂了,我就要招架不住了。这时,我就听一声枪响,这黑瞎子就倒地死了。我正纳闷呢,我这许老兄就过来了,帮我包扎了伤口,他家离得近些,就把我领到他们家去了,还住了两天。那天,要是没有许老兄帮我救我,我早就成了黑瞎子拉出的屎蛋了。”
  山妮儿爹说到这,咳了两声,清清嗓子接着说:“人得知恩图报。山妮儿也老大不小了,该找个婆家了,你许大二儿子比山妮儿大三岁,人也能干,庄家活和打猎都是行家。我和你许大叔又是生死之交,我决定把山妮儿许给你许大的二儿子。正好秋收快完事了,定个吉祥的日子,就把这亲事定了,腊月里就成亲。”
  山妮儿爹说完,那络腮胡子又补充到:“俺老许家不会亏待山妮儿的,彩礼一定不能薄了就是,定下婚事儿,腊月,许家就来迎娶。”
  山妮儿爹的这番话,字字句句都像重锤似地砸在山妮儿的心上。她拖着哭腔,坚决地说:“我不干,我不和我不认识的人定亲成婚!”
  山妮儿爹用筷子敲了敲桌子,厉声说:“不认识怎了?成了亲,不就认识了,不照样生娃?过上日子了不就是一家人了吗?”
  山妮儿大哥也帮腔说:“是啊,我和你大嫂定亲时也不认识呢,这一结了婚就亲的什么似的。”
  那络腮胡子也附和着说:“是啊,是啊,我这大侄子说得对。其实我这二儿子二壮是会疼人的。”
  此时的山妮儿是什么也听不进去了,她满脑子都是大牛。在没有提亲这档子事时,她对大牛还朦朦胧胧的,可这会儿,一旦有人提亲了,她就一下子想到了大牛,就像晨雾散去见了山梁一样。无论是谁,她都会一下子想到大牛,这时,她才知道,原来自己已经决定这辈子就嫁大牛了。
  不知山妮儿爹又说了什么,山妮儿一句也没听进去,山妮儿爹又用筷子敲了敲桌面,肯定着语气对山妮儿说:“就这么定了!来,给你这未来的公爹倒杯酒!”
  山妮儿“呼”地站起身,也用肯定的语气说:“我不嫁,我就是不嫁!”说着,夺门跑了出去。
  山妮儿爹见状,心里“腾”地升起一股怒火。山妮儿还从来没这样顶撞过他。可今天不但在老猎友的面前,丢了他的面子,而且还丢了那份一般人家都拿不出来的聘礼。虽然他心里生气,可面上装作很平静的样子对络腮胡子说:“一个姑娘家,一听说要嫁人,是不好意思呢!放心,这门亲事,咱就定了。”山妮儿大哥也迎合着爹的意思,打着圆场说:“我爹说的是,我妹子是不好意思了,平日就面子矮,等过了门儿就好了。”
  络腮胡子举起酒碗,对着山妮儿爹和山妮儿大哥说:“知道,我那大丫出嫁时在马背上还哭呢,可到了婆家后,可就和人家一条心了,好着呢。姑娘家都这样。以后咱就是自家人了,多亲多走,来,干它一个。”
  说完,三个爷们儿在一阵呵呵的笑声中,把碗中的酒干了。
  山妮儿夺门跑出去之后,就独自一人来到了小桥下,坐在哑哥吃油饼的那块青石板上默默地流起眼泪。昨天她还希望秋收快点结束,快点见到大牛,可现在,她又希望秋收慢点结束,在这慢的时间里,她要去找大牛,要和他说这事儿,要想什么办法回绝爹给她定的这门亲。
  那晚的月亮很圆很亮,亮得惨白而幽冷。河面的波光闪烁着细碎的银辉,也像是山妮儿破碎的泪光。窸窸窣窣的树叶在秋风中,像是述说着别离的昵语。低声鸣叫的秋虫在草丛里,像是哭诉着对青草的依恋。山妮儿仰望着月亮,心里默默地叨念着:大牛,你现在也在看月亮吗?在想着我吗?你知道我现在心里有多难过吗?
  山妮儿抱紧了双肩,感到秋的凉意在这个夜晚里更深了。
  她不知道在河边坐了多久才梦游般回去的。她已经感到身上有了湿漉漉的雾气,头发打着绺地贴在额头。土坯房连接成的大四合院,都黑着窗子,只有她和娘的那间屋子还亮着幽暗的煤油灯,忽闪忽闪的,像是瞌睡老人偶尔垂下的眼皮。
  她多想求求娘,多想和娘述述心里的苦啊!可是,娘在这个家里没有任何权利和地位,眼睛看不见,耳朵又听不着,就是想跟她说说话,都得要大声喊上几遍,她仅仅就是一个娘的称呼而已。自然,她对于山妮儿爹的决定和山妮儿此时的痛苦,是不知详情的。
  但她毕竟没睡。她在等山妮儿,她只是感到今天的山妮和往常不同。她只要看到山妮儿回到屋子,躺下了,她的心就安了。灯就被她吹灭了。
  黑暗中,山妮儿睁着眼睛,瞪着房梁,她咋也想不到爹会那么突然地给她定亲,并且会那么快地就决定腊月让她过门儿。她感到自己一下子从一个温暖、美丽的花圃,跌落到冰冷、黑暗的山谷。
  黑暗中,还有一个人没有入睡。那就是哑哥。其实,就在山妮儿跑出来之后,他就一直悄悄地跟着,他不放心山妮儿,一直跟到小桥下离山妮儿不太远的地方。他虽然又聋又哑,可心里透亮,会察言观色,通过家里不同以往的情形,他已经猜出事情的原委了。他没有惊扰山妮儿,他不知道怎么劝,他只能远远地、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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