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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李家豆坊的女人》

李家豆坊的女人(作者:杨立秋) by 杨立秋

2020-10-13 16:17

本作品已被刊发于《作家》杂志。


  野合的爹叫大牛,土生土长在燕山深处一个小得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山窝窝里。星嘣儿的土坯草房,渺小得就跟蚂蚁似的,掩在大山的褶皱中。
  这里,山高林密、层峦叠嶂,野生资源丰厚。山风与林涛时时挟裹着浓郁的泥土和野生植物的芬芳,也时而飘荡着野兽们的低吼与嘶鸣。因为这儿有一个李姓人家开的豆腐坊,住户又多数都是李姓,于是,这地儿就叫了李家豆坊。
  李家豆坊几乎是与世隔绝的。不管大山外面的世界是换成了宣统皇帝,还是后来男人们剪了辫子,闹腾起革命党。城里当兵的人不断变幻着城头的旗帜,弄得临榆城里的老百姓也晕头转向,说不好到底是谁的天下。李家豆坊的人就更弄不明白怎么回事了。不管外面怎么闹腾,李家豆坊的人们依然过着清苦却自在的日子。他们也只有在和那些偶尔过来的商贩们的闲聊中,才多多少少了解一点外面世界的变化。听着这些个变化,他们就跟听天书一般,总是一脸的懵懵懂懂。
  天晴了,人们的目光投向了不远的半空中,黏黏糊糊的不肯离去。有一条灰色的长龙稳稳地骑在大大小小,高矮不一的群山脊背之上。
  也不知经过多少年的风风雨雨,有些地方出现了残垣断壁,却仍不失往日的雄伟壮观,或连绵起伏,或扶摇直上。沟沟坎坎儿的悬崖峭壁,森林树木,土丘山石,仿佛又被这条一眼望不到头的龙体缝在了一起。于是,这里的山,这里的水,这里的树,这里一切的一切比先前一下子多了一道美丽的景色,变得生动起来。
  山里的湿气大,气候变化异常,说风就是雨,乌云来了,老天爷常常是躬下身子,把脸紧紧地贴在长龙伟岸的身躯上。这样一来,这条龙突然就活了,一下子飞向云端,留下一条长长的尾巴在一段山峰上供人们观赏。
  再一次抬头仰望,人们心中便会伏起一种说不出的感觉,是敬畏?是崇拜?是自豪?还是依恋?从娘胎里出来的第一声啼哭和欢笑都送给了眼前的这条龙,它默默地收获了山里人所有的悲欢离合,痛苦和快乐。
  哥哥在长城上招招手,
  妹妹在沟沟里亮歌喉,
  同唱一曲苦调调儿,
  相思的风推着哥哥(妹妹)走......
  山曲苦调炸开了漫天乌云,太阳露出了半张羞涩的脸。一位穿着长袍的说书人来了,把两块磨得贼亮贼亮的竹板“啪”地敲响之后,大声道:“这里的每一块城砖有多少英雄故事?这里的每一把泥土有多少痛苦的眼泪?”
  当然,这样的开场白,唱老呔影儿的也会捏着嗓子唱上一大段儿,并不新鲜。有一天夜里,大雨如注,雷声大作,一位村夫亲眼看见一件奇事儿。高大的山壁上突然像放电影一样出现了古代战场的情景,战马嘶鸣,杀声震天,兵器碰撞,山呼海啸之势迎面扑来,好像要把这崇山峻岭都翻个个儿。
  每年的清明节,人们除了祭祖之外,还得祭拜长城。大家谁也说不清这是哪年,哪月,哪位先人定下的规矩,反正大家都知道自己是当年徐达建关设卫时从浙江义乌跟过来的明兵的后代。先辈们开始是修长城,后来是守长城,再后来就是保护长城。所以,你瞧吧,长城内外,每个角落里都有土里土气的祭坛,几块城砖,几片山石砌成的台面上放着庄稼人常年食用的猪肉,水果,糕点和价格很便宜的白酒。有一些纸扎的动物,燃过的香头,被山风吹过了好久好久还清晰可见。
  这里的山风刮得霸道,尤其是秋天,从东北面过来,显得异常急躁,带着山石扯着喉咙呐喊,疯狂地撞在长城上,然后又折回来,仿佛这条沉睡多年的灰色巨龙被吵醒了,不满的情绪,瞬间爆发出来,巨大的怒吼声震得山林竖起绿色的耳朵,瑟瑟地颤抖。
  山坡上所有的草都像山里人的性格一样,坚韧而顽强,尽管有时候她们在大风之下不得不暂时低头,但风过之后,她们依然昂首挺胸,把头伸向太阳。长城脚下孕育着更大更肥的爬山虎和蔷薇,带着美好的绿色和红色的祝福,自由自在的在城墙上肆意的攀爬。
  其实,这里离临榆县城并不太远,只是一座又一座的大山挡住了人们的脚步。要想到临榆县城里逛一回,就得大清早天不亮动身,即使这样,到达县城也得午后了。李家豆坊到过临榆县城的男人没有几个,整天围着灶台的女人们更是想都没敢想过。不过,八婆是个例外。她是唯一一个逛过临榆县城的李家豆坊的女人。李家豆坊的男女老少一提起八婆,没一个不竖大拇指的。八婆在李家豆坊是一棵高大的老柳树,把枝枝干干从屯子西边,一直起延伸到屯子的东面。又从屯子的北面延伸到屯子的南面。在李家豆坊谁敢拍着胸脯说自己没受过她老人家一点点好处,除非良心让狗吃了。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李家豆坊见识最广的人是教书先生马顺。他是从外面来的,走南闯北去过好多李家豆坊人从来听都没听说过的地界,听着马先生口吐莲花,让李家豆坊的人啧啧不已,木讷的脸上闪着向往的光芒。
  这一晃,马先生来到这个山沟沟里也有好几年光景了。
  这里群山环抱,乡邻们靠大山养着,靠劳作生存着。四季更迭里,他们以种地、养殖、采野菜、挖药材、打猎养家糊口。虽说日子枯燥无味、清贫寡淡,可也还过得下去。
  大牛,是他娘生了五个孩子之后,唯一活下来的孩子。前五个都是丫头片子,都是相差一两岁,也都是在不大的时候就相继死去了。关于这五个丫头的夭折,村里的老少爷们儿、大姑娘小媳妇,都有不少版本的传说。有说病死的,有说大牛娘嫌弃都是丫头故意给饿死的,也有说送给山外人家的,还有说大牛娘带山里采野菜弄丢的,还有说到大河洗澡给淹死的。
  每当大牛娘听到村人们这样或那样的传言,或者是村人们很直接地问道她孩子为啥都没站住时,大牛娘就总是习惯性地把唾沫吐在手心上,吐得很响,很有力度,然后,抹在黑白相间的头发上,服帖光亮后,再很熟练地在脑后挽个髻,慢条斯理地说:“黄泉路上无老少,这些孽种非要往那道儿上赶,我有啥法子!命呗!”
  每一次大牛娘吐在手心的唾沫,似乎都是一份力量的凝聚,这力量,终于在一个盛夏的午后爆发了。
  那天,大牛娘和几个婆娘坐在河套边儿的林子旁摘洗山菜,一个绰号叫“快嘴帘”的婆娘,指着河边几个洗衣裳的姑娘,不咸不淡地逗大牛娘:“大牛娘,你看那几个姑娘多水灵,你那五个姑娘要是活着的话,不也都这样大了!可惜,都死了。怎么就都没了呢?怪了!要是大牛早点生出来,那五个丫头也就不会都那么小就到阎王殿去了吧?”
  大牛娘吸溜了一下鼻子,从木墩上慢慢站起身,她扭了扭肥胖的屁股,挺了挺虎背熊腰,两只黑红、粗糙的大手把被风吹散的头发,胡乱地用皮筋系在脑后,就突然像一头暴怒的母狮,“呼”地直扑向“快嘴帘”:“你个烂嘴丫子的!我叫你嘴梢[注解:
  嘴梢——北方土语:嘴欠,多嘴多舌。]!叫你哪壶不开提哪壶!我看你这逼嘴还刺痒不!?”
  她像大闸蟹似地“钳”住“快嘴帘”,抓挠着、踢打着,用力地扇着,好像要把集聚在心中多少年的怨愤、哀痛、甚至是自责,都倾注在她粗壮有力的手臂上……
  猝不及防的“快嘴帘”只有招架没有回击的空档,她始终是被大牛娘牵制着、撕扯着。另几个婆娘慌乱地扔下手里的活计,左拉右拽才硬给劝开。“快嘴帘”满脸挂花、披头散发,被挠破的嘴唇不住地向外吐着带着血丝的唾沫。大牛娘咬牙切齿、脸色铁青,手里还紧紧地攥着一绺头发……
  也就是从那一天开始,大牛娘把李家豆坊所有的人都镇住了。被挠成满脸花的“快嘴帘”,见了她,垂下眼皮就躲了。谁也不敢再提及什么女孩、姑娘的话题了,更不敢像从前那样直截了当地问她那些死去的女孩的事情了。
  其实,大牛娘在年轻时,有一个被她婆婆骂出去的绰号:“没够儿”。这在她原来的那个柳条沟里没有不知道的,直叫得她脸红、害臊。后来,迁到李家豆坊,才算让这个绰号以及与绰号连带着的她的秘密,销声匿迹了。因为“快嘴帘”和乡邻们压根都不知道,所以才没像对她死去的五个女娃那样,成为婆娘们贫及她的笑柄和话把儿。
  她的“没够儿”,不仅让她脸红、害臊,也让她在心里落下一个永远不会愈合的“疤痕”。当年,正是因为她的这个“没够儿”,在她三十多岁的时候,大牛爹就死了。死时才三十六岁,说是死于痨病。外人也都是认为这样。可大牛娘认着死理儿觉得是与她的“没够儿”有关,是她的“没够儿”要了她男人的命——
  这个“没够儿”,是她当年对那件事儿的贪恋。就像决堤的闸门,咋也关不住奔涌的潮水似的。为这,惹怒了婆婆,婆婆不仅大骂着把这绰号骂开了,还对她制定了苛刻的、难以令她容忍的戒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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