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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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史] 千古一商 第九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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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6-14 14:08:4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平叛暴乱,稳定了晋阳城。

  两月之后,大将军蒙骜留驻下两万将卒,遂带领余七万大军撤走回河东地区,随之,方才放心地赶回咸阳请功复命去了。

  班师还朝,凯旋而归。

  沙尘滚滚,欢快飞扬,数千匹战马前后护拥着一行秦将车辇,奔驰在崇山峻岭的河东古道上。

  丞相府玄书房,自然生气盎然。

  丞相吕不韦更是满面红光,神情飞扬地吩咐李斯道:“斯郎,拟令吧!本丞相需要重重奖赏蒙骜大将军,奖赏那些平叛暴乱的有功之将。”

  李斯遂不敢迟疑,连忙一声应诺:“诺,丞相,李斯即去拟令。”说罢,他却没有动身离走,而是心里游移了一下,然后似有话询问地唧咕言道,“丞相,蒙……蒙大将军这一撤回来,是否……李斯有点担心,恐雁门关的李牧赵军会……会寻机报复……杀将过来……”

  吕不韦满脸泰然,心有笃定地截断道:“不怕。现在呵,我大军全都集结在河东地区,但凡李牧只要有一丝行动,立马就可以随时出击,驰援晋阳城。——不怕的。”

  李斯还想说甚么来着,但蓦然一下发现总管吕征已经悄悄走到了近前,马上,他便将想要说的话给吞缩了回去。

  猛一见吕征站在了眼前,吕不韦以为有甚火急之事,便紧忙抬起手问道:“吕征呵,是有甚急事吗?”

  吕征脸上肌肉不由动了两动,又下意识地摸了一下后颈,随后神情颇为怪异地嘴呐呐了两下,方迟缓轻声地道:“亦不是甚么急事……嗯亦,亦算是急事吧……丞相,甘泉宫来人了。”

  吕不韦遂一听,立马眼睛一闭,只须臾又张开,便一声责怪吕征道:“那你打发他回去不就得了,如何,是不会呵?”

  吕征脸色一时显出了僵硬,急忙回道:“不……不是。是……是我……是我拦不住呀,他吵吵着……非得要见您……否则不肯走呀,亦都有……有半个多时辰了。”

  吕不韦不由连着啧吧数声,亦甚为头疼地迟疑了一会儿,才终究极不情愿地,怪声无奈道:“那……那就请呗,请他进来呗——”

  这吕征所说的来人,乃是甘泉宫王太后赵姬身边的近侍总管,颛氏名耳,那就是一个肥肥油油的中年阉人太监。

  才过不一会儿,吕征出去引着冲冲颠颠的颛耳进来了。

  甫一见吕不韦,阉人颛耳便急急忙地双腿朝下“扑通”一跪,连该说的拜见恭敬话都未说,就直扑扑稽首尖声道:“吕丞相,太后请您前去甘泉宫议商大事。”

  吕不韦当即眉一紧,颇不耐烦地:“知道了,颛耳,你就先回去吧。”但一说话,他还算是轻声温和的。

  颛耳一听绝对不行,连忙小心谨慎地唯诺道:“小人不敢,小人不敢啊。太后特别吩咐了,必须得等吕丞相忙完事,让小人跟您一起回去呐。”

  吕不韦甚是不爽不快地,声音提高了三度道:“没必要吧。颛耳,你先回去,本丞相等事情处理完了就会去的。”

  颛耳很是害怕地,哭丧拉长脸道:“吕丞相,不行啊,真……不行啊,否则……否则小人命亦难保哉。”

  吕不韦霍然一怔:“呵,没这等严重吧?”

  颛耳苦愁地,进一步拉丧了脸道:“是的,是的呀,吕丞相,请您救我一命,让小人跟您一同回去吧。”非常惴惴不安,他是死命地央求着。

  吕不韦真不懂,不清楚赵姬这是为何?为何逼得一个太监总管如此狼狈不堪自己?然而他只能是锁眉厌烦,显得毫无办法。在想了片刻,他才无可奈何地:“那,你,你先去门外等候着,一会儿随你同去就是了……这,这没事了吧?”

  颛耳赶紧地千恩万谢道:“谢吕丞相,谢吕丞相!小人这就去外面等候,去外面等候着您——”话音落半,他就一个颠跳站起,拔起腿转身朝着门外冲冲颠颠跑了去。

  吕不韦心堵哇塞,不禁大摇起头,一脸的哭笑不得。

  甘泉宫怒气冲天,寝房颤颤。

  吕不韦姗姗来迟。

  太后赵姬才一见,不问青红皂白,呛呛就是一通数落:“吕丞相,你好大架子呀,三番四请亦都请不来,是不情不愿啰?可倒好,隔日没见你往那酒肆跑的最勤快,最爽气,不请亦都会自到。看来,是我赵姬的颜面不如她,还真是我赵姬不如她呀?”

  吕不韦急急忙摆手:“不是,不是,太后你怎么能这么想呢。不是呵,你看看,我身为一国丞相,手头事务实在太多太多,都忙得不亦乐乎,不可开交呵。太后,你千万别这么想,千万,你看,我这不是来了嘛。”

  可是,赵姬仍气不打一处来,拉脸哼哼道:“哼,来了?可有多难请呀,知道吗?哼,来了,那我要问你,那酒肆是否,亦是你的繁忙事务呀?”

  吕不韦嘴一啧,忙嬉笑皮肉地,道:“太后呵,看你说的,我那只是关心一下罢了,毕竟,毕竟那是我张罗开张的嘛。”

  赵姬不卖帐地,亦皮肉笑了一下:“哼,不仅是关心一下吧,是关爱的很多。如此看来,吕丞相真是心有范姑娘呀,有了范姑娘,就忘了赵姑娘啦,哈,哈。”她干笑了两下,话语中不光带损,还有一股酸溜溜的味。

  吕不韦只能是弱弱地辩解,且气短而乏力:“哪能呢,决不会,一样的,一样的。”

  赵姬蓦地一瞪眼:“一样的?”

  吕不韦又赶紧慌忙摇手道:“哦,不一样,不一样,当然是你太后重要啰,你太后重要,对,毕竟呵,我,与太后有过夫妻恩爱,情深意深……而范姑娘,范姑娘她就不一样了,萍水……哦不,露水夫……亦不……我与她呵,仅仅是雨水之交,雨水之交……”他越想辩解说清楚,却越偏偏显露出了词不达意。

  赵姬哪里领情,挂上脸接着嗤笑道:“那是不一样,她那你跑的勤,跑的快,哦不,每日都粘在一起,粘都粘不过来呐。而我,我这里呐,连……连客栈都不是,三请都请不来呀。”她说着板下了脸来。

  吕不韦一看顺撸不行,连忙又转成了坏笑去激她:“太后,怎么晚上吃醋了,我可闻到了一股酸味呵——”

  赵姬真就被激愤了,还是虚张声势地,一声厉叫道:“酸甚么味!你等男人都没一个好的,左一个抱,右一个搂的……你究竟想如何呀?”

  煽起的火,吕不韦又赶紧想着掐灭,便舔上脸陪着笑道:“好了好了,算我说错,说错了,给你道歉,给你道歉,行了吧,呵。唉,说真的,太后呵,我哪能忘得了你,忘不了你呵,我吕不韦永远都忘不了你呵,你就别尽犯醋了,好吗?”

  只见,赵姬轻蔑一笑,似乎感觉心里舒服了些,可颜面上她仍旧显得不爽地,又狠狠地大叫了一声:“吕不韦,吕丞相,你呀,你现在太虚伪了,虚伪的太多。行,我亦不跟你计较,多饶舌了,但你定然得给我记住,别忘了我,千万别把我给忘了,否则,哼……没你的好果子吃。还有呀,我亦奉劝你,别再独霸朝权了,得给王儿多留一些锻炼,多制造一些理政的机会,懂吗,你懂不懂呀?”

  一下拐了十八道弯,吕不韦自觉莫名,很是疑惑地问:“唉,太后呵,你这话甚么意思?我不早就依了你了,早就让王儿亲临政殿了,听政了呵?”

  赵姬撅一嘟嘴,顾自一意地怪叫道:“此只是你虚点门面而已,虚点门面,懂不?可你……在蒙骜平叛晋阳时,你又为何不让王儿去送行,你还知不知道大秦还有个秦王呀?还把不把王儿放在你的眼里呀?”

  吕不韦闷胸,哑然了。

  赵姬亦闷了有片刻,似乎感觉说累了,不想再说,亦不愿再说了,或许是说的太多了,更感觉乏了,哎,反正是,她该说的说了,该骂的骂了,该叫的叫了,现在,她只有一个念头,亦就是她让吕不韦来的终极念头,快活地共渡鸳鸯夜。

  于是,赵姬一改方才盛气凌人的状态,一下变得温顺可人,忙忙地堆上了一脸的媚笑:“行了行了,吕丞相,别想太多了,你就当好你的丞相吧,该做甚么做怎么去,我呀一介妇人之见,不别当真,不别当真。”软磨磨,甜泡泡,她即刻走上去,甚是突然地一声干脆,喊着,“上床榻。”猛一把,她用劲将他一下推倒在床榻上。

  木木地,吕不韦已然兴致索然,只是被动地与赵姬相拥亲吻着,却不见有一丝激情。

  烈日当空,骄阳似火。

  咸阳郊外,大校场四周布满了数以千计的王宫虎贲卫卒,警卫层排,戒备森严。

  狼牙台上,一顶硕大玄金大盖伞下,一低一高,并排站立着少年英俊的秦王嬴政与精神瞿烁的丞相吕不韦。

  尘土飞卷,大将军蒙骜率领一众都尉将军与数千人马,从远处山谷口驿道上奔驰而来。到了狼牙台前,他等快速停马跳下车辇,一个个挨次跪倒在宽长的玄金地毡之上,齐声叩拜道:“秦王万年,万年,万万年!丞相万福,万福,万万福!”

  吕不韦微微一笑,双手摆起,声音洪亮地:“众将军,起身!”随即,他拿过侍臣递过来的酒樽,高高擎起,兴高采烈祝贺道,“平叛暴乱,众将军有功于秦!本丞相代我秦王祝贺你等大秦英雄,凯旋荣归!”

  蒙骜、冯泽一众将军立马起身,抱拳拱谢道:“谢秦王恩典!谢丞相恩惠!”

  紧接后,赵高颠步快快地走至台口,高扬尖声,宣读起丞相令:“晋阳暴乱,叛军猖獗,杀戮我忠臣良将,祸害我晋阳百姓。蒙骜、冯泽统领大军平叛暴乱,勇敢无比,壮举英雄,功告大成,誉满天下。今大秦丞相帛令嘉奖,秦王恩准,赐蒙骜良田五百亩,黄金千镒,锦帛万丈。赐冯泽良田三百亩,黄金五百镒,锦帛五千丈。其余将卒,依功行赏。令此,浩荡王恩,丞相赐之。”

  太阳通红落山了,天空中那一缕缕的白云亦变得若用金丝镶过边似的,绚烂而多彩。

  古道边,杨柳旁。

  还是那一座驿亭,历久弥新,范姒驻足良久,望着巍然的咸阳南城楼,望着半新不旧的厚重城墙,惘然若失,默然无声。

  那一辆停靠在驿道边的紫红车辇,似有灵性,骏马骤然一阵嘶鸣,高亢洪亮。

  别了,咸阳城,巍峨壮观,繁华大气。再见了,先生,范姒一去,或成永诀。

  神情恍恍惚惚,范姒不由自主地双膝跪地,早已泪流满面。

  先生啊,咸阳虽好,但决非范姒留恋之地;丞相虽贵,但决非范姒需要之荫。先生啊先生,莫怪范姒无情无义,其实您的大恩大德范姒此生都难以回报;先生啊先生,莫怪范姒不辞而别,实在您的深情挽留范姒现在已无法面对。先生啊先生,范姒去了,功名利禄不过都是过眼烟云,范姒不喜欢,更不愿去追逐。先生身陷其中,不能自拔,范姒心有担忧,有朝一日,烟消云散,后果不堪设想。血的教训,前车之鉴,若文种,若商鞅,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先生啊先生,范姒只是希望,愿上天保佑先生平安无事,一生平安无事……

  太阳终究沉落了。

  快速地,夕阳收敛尽了最后的光芒,无需说声再见,便垂下头颅,合上了绯红的双眼,静悄悄地睡去了。

  远远地,那一辆拖着孓然孤单的车辇,亦在最终的辉煌中摇摆着紫红的身姿,渐渐消失得很小,很小……

  暑热夏夜,星光灿烂。

  整一座宏大的咸阳宫,旌旗猎猎,戈戟遍地。数不清的亭台楼阁,重檐殿顶,叠叠层层,巍巍壮观,在幽蓝广袤的天空渲染下,彰显出幽幽明明的金碧辉煌。登极高顶,俯瞰咸阳王宫,大片大片的通亮光明,璀璨灯火,格外耀目。

  十六面玄金战鼓,威风凛然,高大耸立在宽广平台的玉石阶口两侧。

  纵深向前直面,一座装饰华贵金黄的主宴台上,仪态威严地,齐排高坐着年少秦王嬴政与大秦丞相吕不韦。在其右首,端坐着一众身着玄袍朝服的彬彬文臣;在其左首,端坐着一众披戴铜盔铠甲的赳赳武将。

  伊始,盛大庆功宴气氛已经热火朝天。琴筑竽笙,编钟、玉磐、琵琶、羌笛诸多金石丝竹之音,袅袅不断,若彩云冉冉漂浮,似水波缓缓流动。更有歌姬舞伎亮彩美艳,婀娜多姿,川流不息,若芬芳百花盛开,似缤纷孔雀展翅。

  一樽樽醇香美酒,四座皆醉,酣畅淋漓,推杯换盏,欢欣沸腾,不止不休。

  突然,丞相吕不韦侧过身来,展颜笑容,对着秦王嬴政大声言道:“王儿,仲父今日为你预备了一剧周乐战舞,名谓《大武》,此乃吟唱颂歌一代枭雄,周武王伐纣灭商之丰功伟业也。”说罢,他一下站起身来,威然挺立,跟着伸出双手,用劲猛拍一掌,拉长音放声喊道,“击——鼓!”

  于是,立刻见那十六面玄金战鼓孔武有力地,“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敲响了起来,听之震耳欲聋,高昂而激越。

  就在隆隆的战鼓声中,汹汹涌涌,悠忽从玉石阶口奔跑上来了一大群,足足有上百人之多身穿甲胄的健壮舞男,极快速地穿行过十六面玄金战鼓,瞬间便站定成排列四四方方的威武阵型,紧接着就是整齐划一,步伐铿锵,唰唰,唰唰——,跟着那激越的鼓点,神武赳赳地踏入中央舞区,一个个手握戈戟,昂首挺胸,屹立不动,犹似千军万马待命出征,整装进发。

  “於皇武王!无竞维烈。允文文王,克开厥后。嗣武受之,胜殷遏刘,耆定尔功。”

  仿佛从远空飘来,悠长而徐缓的吟唱声中,这上百人的铁甲舞男蹡蹡移动脚步,随着振铎传达军令,迅速分列成了两行阵形,一行列左持戈,一行列右握戟。随后两列阵形,舞戈舞戟合着乐律的节奏边舞边进,其间还来回击刺,动作勇猛激烈,展现出一股武王伐纣的坚毅决心,预备迎接八百诸侯的集结到来。

  吕不韦挺立着,缓慢慢地坐下身来,目光深邃莫测,神情怡然自得。

  而嬴政端坐着,不动声色地,双目炯炯有神,平静观看着大武战舞。

  “於铄王师,遵养时晦。时纯熙矣,是用大介。我龙受之,蹻蹻王之造。载用有嗣,实维尔公允师。”

  间隙,咏叹而徐缓的吟唱声中,猛然,从一群舞戈阵形中顿足旋舞出一个强健舞男,扮舞周君武王,但见他头戴金盔,手持盾牌,一个跃起站定,若大山一般即刻巍然屹立不动。跟之,又猛然从舞戟阵形中儒雅跃舞出一位鹤发舞男,扮舞尚父姜太公,但见他左手拄持黄钺,右手握秉白旄,手之舞之足之蹈之,斗志昂扬,戮力辅佐武王统领铁甲周军,若虎般威武,似熊般雄壮,奋蹄疾马,一往无前,穷击商敌,直捣商都朝歌。

  一下血脉偾张,看着姜太公精神盎然,发扬蹈厉,挥师伐纣的大舞,吕不韦已然泪湿盈眶,激荡不已。

  然见嬴政,依然故我,面无喜怒,整个平心静气。

  “牧野洋洋,檀车煌煌,驷騵彭彭。维师尚父,时维鹰扬。凉彼武王,肆伐大商,会朝清明。”

  又间隙,强劲而徐缓的吟唱声中,那一列舞戈阵形持戈向前,步步逼进。而另一舞戟阵形则丢盔弃甲,节节败退。随之骤然,一个肥淫舞男,扮舞纣王帝辛,跌跌撞撞,失魂落魄,手足乱舞地逃走出舞戟阵形,三步摇晃登上鹿台,接着又跌撞转舞数圈,突然发出一声惨叫,身子顷刻倾斜,轰然倒下。此时,只见扮舞姜太公左手挥舞黄钺,右手挥舞白旄,三两步冲出舞戈阵形,一段独身劲舞,最后挥手斩劈了纣王帝辛,一举便将暴虐商纣灭亡之。紧接刹时,于姜太公身后立刻熊燃起大片火炬,火光冲天,随之两列阵形立马并作一列方阵,舞戈舞戟欢欣跳跃着,簇拥举抬着巍巍武王,连连爆发出胜利欢呼声,一阵又一阵地响彻在了咸阳宫的上空,就此宣告,一个延续了六百多年的殷商王朝,随着恶贯满盈的商纣王自焚而彻底灭亡了。

  震天的欢呼声中,吕不韦再次昂然站起,高高擎起酒樽,对着扮舞姜太公挥力一举,然后又侧过身来,朝着秦王嬴政挥力一举:“饮,王儿,我醉我高兴呵!”然一看嬴政并未一动酒樽,他便连忙挥力左首一众武将,转口大声道,“我醉,我为蒙大将军高兴,凯旋而归,凯旋而归也!”说罢,他即一饮而尽。

  嬴政片刻后,显得不情愿地,缓缓拿起酒樽,狼眼瞥了一下吕不韦,又顿了稍顿,方才猛地顾自一口饮下。

  夜色深沉。

  沉沉天幕下,那一辆孓然孤单的紫红色车辇,缓慢悠悠地行驶在通往函谷关的驿道上。

  车厢里,范姒脸带泪痕,睡得死寂沉沉。

  突然,从远远的山崖峭壁处,弯转疾奔出十数匹彪悍骏马,极快地,就不一会儿跑到了紫红色车辇前,一下把它团团给围住了。只见,侍卫将军赵略翻身跳下红鬃马,直毕毕地站立在紫红色车辇前,忙对着车厢内轻轻地叫唤了一声:“范姑娘,吕丞相请你回去。”

  厢座上,范姒毫无惊动,还在沉沉地酣睡,那嘴角却自然而然浮现着一丝苦涩的笑意。

  赵略见里面没有动静出来,亦就不想打扰范姒范姑娘,便立马令马车伕调转头,折身朝着咸阳方向返回,辚辚而去。

  咸阳宫,灯火仍旧光明一片。

  “时迈其邦,昊天其子之,实右序有周。薄言震之,莫不震叠。怀柔百神,及河乔岳,允王维后。明昭有周,式序在位。载戢干戈,载橐弓矢。我求懿德,肆于时夏,允王保之。”

  戈戟纷舞,穿梭往来,顷刻间,一列规整方阵再次分成两列,一列舞戈,一列舞戟。同时,扮舞周公从左手执宝剑舞出,居东危坐,主管传达;而扮舞召公从右手举竹简舞出,居西危坐,制定法令。随后,两列阵形显得有条不紊,变化行舞着各种繁难复杂阵势,须臾,便又形成一列规整方阵,“唰——”一下全体席地而坐,场面顿然静止,从而呈现出一幅马放南山、刀枪入库的太平景象,国泰民安。此时就见,扮舞武王稳若泰山般健步走舞出戈林戟阵,面朝金黄灿灿的主宴高台,若对着意象中之黄河高山祭祀舞蹈。

  “绥万邦,屡丰年。天命匪解,桓桓武王。保有厥士,于以四方,克定厥家。于昭于天,皇以间之。”

  旌旗猎猎,戈戟高举整齐划一,瞬间,两列阵形舞动戈戟左右前后,交叉穿行,重新集合回归,合二为一,并列形成威武雄壮的方阵,六成复缀,以崇天子。最终又见,扮舞武王一阵劲跳飞舞,若笑傲诸侯,展现一幕天子承受天命,取殷商而君临天下,巡视四方,保有中土,使天下太平,百姓富足,让王权稳固,光耀上天。

  夹振之而驷伐,盛威于中国也。

  于是见,吕不韦又忽地站起,双手用力朝前与两翼一摆,琅琅高声道:“武王伐纣,开创周朝新纪元,姜太公功高盖世,威震诸侯!今日我大秦东进,逐鹿中原,必逞武王之气吞山河,大谋太公之经韬纬略,挺进,挺进,向前挺进!巍巍我大秦,定将傲视四海,雄霸天下!”

  这一股豪迈话音才落,猛地,就从黝黝武将群中跳将出了一位气壮若牛的将军,他振臂一举,冲天疾呼道:“雄霸天下,秦王万年!雄霸天下,丞相万福!”

  不待停息,紧跟着就是左右两侧的文武百臣一个个跃身跳立起来,醉意激荡地齐声冲天呼叫道:“雄霸天下,秦王万年!雄霸天下,丞相万福!”

  仅瞬间,呼叫声便响彻云霄。

  可唯有一人,小小秦王嬴政却端坐威然,遥遥看去似乎就是无动于衷。

  一层轻飘飘的白雾弥漫着天际,白茫茫,挂着一片淡淡的、桃红色的云霞,不那么浓重,亦不那么清淡。忽然,在这桃红色云霞的正中,一下跃出了一个火红的大圆球。

  旭日东升。

  咸阳城南门外,在满天霞光映照下,上百虎贲侍卫全副铠甲,站立在四周边缘警戒,严阵以待,若临大敌一般。

  一个人,只他一个人,丞相吕不韦孤零零地耸立在偌大的空地中央,在翘首等待着甚么。

  过来了,终于过来了,从苍翠的绿荫驿道上,披着明亮的晨曦,那一辆紫红色车辇在赵略一众侍卫的护卫下,辚辚驶过来了,缓缓地进了警戒线内,停在了吕不韦的跟前。

  迈步上前,吕不韦轻轻,轻轻地撩开了紫红青花车帘,猛一眼便看见,范姑娘,范姒还在酣睡之中,香艳入梦。于是不由地,他两眼快速一合,悠忽间就在脸上浮现出自任丞相以来从未有过的一抹沮丧与苦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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