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

祁连阳光

大哥
文/杨生伟

北方的秋，景色格外秀丽，经秋的喧染，到处绽现着斑斓色彩。就象一幅着色显明的油画大师，笔下粗旷，却有蕴涵北方独有的风景。时至深秋的祁连山，更是别样的不同，苍翠挺拨的松柏，一片墨绿，清晨的阳光洒满丛林，枝梢上的寒霜，一忽儿蒸发为白色的雾霭。整个山谷云雾缭绕，好个人间仙境。

一条弯延的山间小道上，行走着一位身型高大的汉子，紫黑色的脸膛，穿着大襟棉袄，腰里糸着一条脏兮兮的，白里发黄的腰带，下身却有穿着绿色宽大的军用裤子，脚上一双有着地方特色的，鸡窝窝棉鞋。肩上搭着特制的牛皮搭链，从搭链里露出的家什，锤子，攒子。一看就知道是个石匠。

此时他正兴致昂然的，吼唱着革命样板戏。略显瘪脚的京剧唱腔，杨子荣打虎上山。在这山哇哇里到也有点激昂的味道。他，就是我的大哥。我们一家兄弟姐妹多，我数最小，大哥年长我二十多岁，要是在一块儿，不知情的人还以为我们是父子俩呢。

大哥看似高大笨拙，其实是一个心灵手巧的汉子。小时候虽然只上过小学，由于酷爱读书，加之人很聪慧，竟然也从一些历史古今传记中，悟出了作人做事的道理，在孤陋寡闻的乡村鄙野，无疑也算是一个有学问的人了。因此被乡亲们戏称他为，石秀才。

二


在平常生产队，下地干活的时候，大哥一边干活一边给大伙儿讲故事，苦累的农活本来就很乏味，然而经大哥绘声绘色的故事情节，大伙儿边干活，边认真聆听，觉得时间一下縮短了很多。活儿却也干的不少。所以啊，只要是生产队长，早上摊派下地干活的时侯，总是有很多的人，都争吵着要让队长，分派跟我大哥一块去。无奈队长只也好每天轮流换人跟大哥一起去干农活。尤其实队长，几乎每天都会跟在和大哥一帮人干活的场地。不为别的，也只为听大哥讲故事。

农闲季节，我们家的小院子里，总是会积聚很多的人。有老人，青壮年汉子，大姑娘小媳妇，大婶大妈。不过每个人手里都带着手工干的活儿，老人们在一块抽旱烟，青壮年一般都带一捆事先锻造好的芨芨草。芨芨草的韧性好，用来制作农业生产用的绳索。大姑娘小媳妇儿，则是纳鞋底绣花什么的。

我大哥当然知道乡亲们来的目地，在大家一再催促中，便也拿一捆芨芨草，席地而坐，微笑着问乡亲们，嗨，今天想听什么故事啊，小媳妇大姑娘门最爱听爱情故事，泼辣胆大的齐喊，西厢记，天仙配，青壮年小伙子们却喜欢，行侠仗义，保家卫国的故事。而老人们最爱听的则是，父慈子贤的故事。如，小姑贤，目连三世救母等等。此时此刻大哥总是一脸热忱，笑哈哈的说：今天由长辈们说了算，明天呢，就听婆姨丫头的。后天开讲，岳飞八百破十万好吗？好，好，好，在一片吹呼声中，大哥习惯地摇一摇头，一本正经的开始讲述了起来，”却说北宋宋真宗的时候，有一段发生了的故事叫狸猫换太子”。这时我大嫂手端着一个大茶缸悄悄放在大哥身边。当讲到包老爷智谋兼备，刚正不阿。为李妃案费尽周折，最终迎接受尽苦难的李娘娘回到皇宫。与当朝皇帝母子相认。然后惩除作恶多端的刘娘娘与太监郭槐时候。大伙儿喜笑颜开。王大爷捋着花白的胡须说：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要是不报，时辰未到啊……

三


在七十年代的农村，大多偏远的地方，还没有通电。一到晚上，家家户户用来照明的只是一个玻璃小瓶，和学生娃们用完墨水的小瓶，往里面注满煤油和植物油，用棉花捻个灯芯，就是在这微弱的灯光下，在慢慢长夜的冬季，受不了寂寞的乡亲们，总是聚在一起，然后这家主人便去请我大哥，来为大家讲故事，或念卷。卷，总称是《河西宝卷》是河西地区特有的一种说唱文艺，其故事内容大多是佛教中，引人为善，渡化人心的故事。宝卷在河西地区，深受广大人民的喜爱。在农闲季节，家家户户以请会念卷的文化人，在家中说唱为荣。本地传说，如果在家里念宝卷和说书，会消灾去难。只要心怀虔诚，认真聆听宝卷的人，也会少病少灾。所以每当说唱人到场，主家便会燃香礼拜宝卷。然后请说唱艺人瑞坐在坑正面，，说唱艺人，以独特的声调朗声诵读。此时此刻，所有在场的朴实憨厚的乡亲们，悄无声息，认真聆听一片肃穆。

《河西宝卷》主要形式，咏唱结合，有好多种韵调，如，哭五更，莲花落，宝卷大多宣扬的是宗教题材，《目连三世救母》《孟姜女哭长城》《白玉楼》等等。基本上都是，渡化人心，逞恶扬善，通俗的说唱艺术，深受广大人民群众的喜爱。

那时候有点文化的人不多，像我大哥这样的人也没有几个，所以大哥在街坊四邻心目中是一个很有威望的人，如果谁家发生夫妻不和或家庭纠纷，都会请大哥去说理或平息纠纷，在乡亲们眼里，大哥知书达理，所以都非常尊敬他，会听大哥劝解，而我大哥对父母家人都非常和善，我们一家兄弟姐妹众多，大哥总是带领能劳动的兄弟姐妹，极积参加生产队的各种农活。

记得有一年，同村的舅舅为了修缮住房，家中老母亲八十多岁了。我的母亲是大女儿，便义无反顾的把外婆接到我们家来侍奉。当时大哥也已分房另过，离我家老宅也有一段距离，大哥时常也会接外婆去小住几日。每次都会背起老人慢慢行走到他家炕头轻轻放下，对待老人很是温和。

四


大哥多才多艺勤奋好学，每天干完繁重的农活，收工后在煤油灯下看书到很晚才睡。有时在心情特别好的时候，摘下挂在墙壁的二胡，拉出一些乡村小调。这最让我喜欢听了。每年的腊月二十三以后，大哥家进进出出的乡亲们便多了起来。因为大哥每年都会为乡亲们写春联画门神。尤其是画门神，用的颜料都是走村串巷的货浪子出售的。画笔则是我和侄子上学用的廉价的大楷和小楷毛笔，但在大哥的画笔下彰显出风格迴异的历史英雄人物，红脸的关公，舞着闪闪发光金箍棒的孙猴子。惟妙惟肖神态万千。于是我们周边的邻舍的大门上都粘贴着哥哥画的门神和春联。

那时候皮影戏，秦腔戏在农闲季节最为吃香。
白天都是由两个姐姐带着去附近的村子看皮影戏。红胡子大花脸的秦腔戏一般都会在晚上演出。大哥经不住我的百般纠缠也只好带上我去看戏。刚开始还觉得好奇时间一久，小孩子家便没有了兴趣。便从衣服口袋里抓起大哥给买的瓜子花生，吃着吃着早已趴在在大哥背上睡着了。之后在一阵颠簸中醒来，周边一片漆黑，一双大手紧紧托着我的屁股，才发现趴着大哥宽厚的脊背上。乡间小路坑坑洼洼的，大哥正费力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大哥的脚有毛病，那是在十八九岁，招工在山丹军马场，放牧马群的时候，无论刮风下雨，日夜和马群为伴，长期以来，落下了风湿性关节炎。以后每到春秋两季或阴雨天，两只脚肿得连鞋子都穿不进去，多次就医也没有得到根治。

1992年的大年初一，本该是一个喜庆的节日，对我们家来说，却是一个伤痛欲绝的日子，噩耗从市医院传来，我亲爱的大哥因风湿性心脏病晚期医治无效去世。高大的身躯倒下了，永远的倒下了……
在一个风雪交加的晚上，轰响的拖拉机缓缓的驶进村口，周围占满了黑压压的父老乡亲，此时此刻，风雪中弥漫了哭泣声。我止不住的眼泪随着一片片寒凉的雪花慢慢飘落……
白发苍苍的父母，众多的兄弟姐妹，正在学堂读书的子女，大哥你却拂手而去，永远的走了可我永远也听不够听讲的故事，还想伏在你宽阔的脊背上，去看红胡子大花脸的秦腔。还想趴在你厚实的背上，香香的睡一会儿。多想依偎在你身边，在墙角旮旯的石碾盘上，听你给乡亲们讲述真善美的故事，和忠孝礼义的传承。
大哥，你永远的走了，你讲给我们的故事，朴素中满含着道理。永远记在我们心中。
天地悠悠，光阴荏苒，你的故事和你，在如歌的岁月中，伴我走向醇厚的人生。

作于2020年正月十五日
杨生伟，甘肃省张掖市民乐县人。张掖市作协会员。电话18193629698微信ysw99168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