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之又北

张鸥

　　

《北之又北》（小小说）
张鸥

　　“故人笑比庭中树，一日秋风一日疏。”小酒馆的一隅，把边，靠旮旯，长桌，她与他对坐。隔不远的桌子，四五个青年杯盘狼藉在吆喝着，空啤酒瓶东倒西歪。

　　憋雨的天空阴着，她抬眼看向他。莫名的冒出一句：“双眼皮也不是永远好看的。年轻时候还行，岁数大了更显眼袋大。”他狠狠地咂口啤酒，下去大半杯“墩哒”桌上：“我真的不敢对视你的眼。你信不信永远？”

　　声调有点儿高，怕惊了别人，她示意：“小点声啊。我们不年轻了……”那边桌子继续着“酒意人生”，偶尔有个听说过的挺牛气的人名飘过来。

　　闷天，闷酒，闷醉，他用筷子尖拨拉着“黄瓜拌豆皮”里的黄瓜丝儿：“我无数次梦到你忧郁的眼，惊出一身冷汗后，就干瞪着房顶的糊篷到天亮。”她若有所思，两眼重定到他的脸上。中年男人的苦楚布在深深浅浅的皱纹里，她轻轻地呓语：“你别这么说。算情深缘浅吧。壹加壹等于二是永远的。”音儿越来越小，他探过身子伸头听着。

　　风是雨的头，起风了，他和她一前一后出来。“嗖”的一激灵，她的颤抖在黑暗中极细微，他仍然感觉到了。伸臂，拦下，脱掉外套裹住她：“你，照顾好自己。”

　　“我要是走了，你会不会忘记？”挨着他的臂弯，她问。

　　他异常轻柔且坚决的：“我不会忘，永远不会。”

　　“呵呵，永远？”她重复着，玩味着，风越来越大，睁不开眼睛了。

　　送她回家，看她羸弱的样子掏钥匙，开门进屋，灯亮了后他才踟蹰片刻离去。

　　那天半夜，雨点不是很大，风加劲儿的刮。他睡意全无，酒，跟没喝似的，骤然一股痛楚撕扯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不行，明天，明天我还是过去瞧瞧。”他瞅着摇摇欲坠的广告牌，心提溜着。

　　天，蒙蒙亮，顾不得别的，他朝她租住的小院奔去。一地落叶凌乱着，他呆立在紧锁的院门前。

　　“来的随意，走的刻意，”他狠狠地踹了一脚朽糟的木门。

　　她对他说过一些话，是她裹了小脚却识文断字的祖母教她的。他们初识、相恋、结合后，她讲给他听：“大凡过日子，男女不一样。女的，素心若雪易；男的，壮志如山难。你可一定要强啊！”他明白她的弦外之音。

　　“踏实放心吧！哪怕我再苦再难，也要给你幸福和快乐。”他拍拍胸口保证着，眼里满是炽烈的爱意。

　　单位里受了委屈，他抱怨：“说什么能者多劳，明睁眼露是巧使唤人。”她连连宽慰：“挺好啊，证明你的能力了。日后会有用的。”临到年终，他不光是浮动奖金最多，人员调整中还被安排了个不大不小的职务。

　　“官”就是管人的。他悄然变化了。说话故意放缓压低，那调调让她极其反感陌生。

　　她站在鱼市，给他电话：“买鱼了，下班就回来吧。”直至深夜十一点半，她空着肚子在沙发上迷迷糊糊，打着酒嗝的他才回来。舌头短半截似的：“还得，还得说高档的地儿，不一样就是不一样。那音质……”深深的失落泛起来，她丝毫体会不到他的快乐。头一次由着他，客厅沙发上和衣而眠，她锁上卧室的门。

　　他怨她“厉害的霸道”，事事辖制他。为逃离，他只要有约必会前去，理由说一千到一万“不去不给面子，往后没法相处。”

　　热情熬尽，她打个响指。堆积的失望琐碎压得她喘不过气来，这是她发泄情绪的一个方式。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李冶《八至》）她有了决定。

　　抽离，有置气惩罚的意味。他，沉得住气，无动于衷，乐的清闲自在。她，一想到以后，十年？二十年？谁是谁的唯一？凑合啥劲儿……无疾而终，爱情独角戏落幕。

　　世事一场大梦，人生仍需一个勇敢。前行，邂逅，莫问缘由；驻步，回望，莫问归期。两个人最后的晚餐定格在那个夜晚。

　　太阳依旧会升起，花儿依旧会绽放，且行且爱且珍惜，敷衍冷漠是把弑情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