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6首

王霁良

祖母还在的时候

祖母还在的时候
就怕一个人躺着
卧病三年，背部患上褥疮
又溃烂成洞，她也觉不出疼
只盼有人在身边陪她
那时农忙，父母都在田里
那时我小，只知疯玩
就怕那有异味的房间
怕那总想拴住你的目光

祖母哦，不孝孙今日回来了
默立在此，只剩秋野茫茫
您终于躺进王家的祖坟
终于闭上了期待着的眼睛




清明烟柳中

年年今日，苍天都会
揩一把泪
即使气候变暖
眼眶也是湿润的
两千年了，这一日
太阳，常被遣往云后
杜牧就这样描述过

怀亲之泪呵，古人说
为那永不再回的人
活着的不生火、吃冷餐
旷野上、烟柳中，三三两两
鞋底沾满泥
我也一样，站在这泥泞里





端午节，翻一翻《离骚》

诗的节日里
端坐翻看《离骚》
追寻远去的诗意
书里啊，泛起汨罗江的怒涛
龙舟上三眼铳的喊声
诗人之笔已随水流走
腰系一方沉重的石头
“路幽昧以险隘”，您该攒程
猪一样的同僚，您不合污就是
楚王好细腰，您可以流亡啊
可您选择了死，选择了汨罗江
选择了端午这个日子

日轮苍白，多么残酷
江底又何以平静？
“忽驰骛以追逐兮，非余心之所急”
2000年后，一个空负
少年头，失去锋芒的诗人
埋进空空的客厅
桌上粽叶翻卷，门口
艾草苦味弥漫
在您争取到的假日
那么与世无争
静得唯有翻书之声





春节在珠三角都市群

在这里，人们离开工厂进市场
穿梭在年货大街上
德云商场外，烂桔子满地都是
爆竹染红苦恼
猪笼塞满了鹅

在这里，楼宇一簇簇生长
延绵不绝，那几乎是
人人向往的天堂
它们耸入云天
都在俯视人类




阳台养鸡记

夕阳抚摸空空的阳台
台上人东踱西移，挥霍着心绪
入秋以来，移居露天阳台的三只鸡
三只公鸡，长出高高的冠
本是五元买来，权充儿子玩具
不想天天疯长，忽有一日
那领头的来了声长啼
从此夜夜不可收，不断矫正嗓音
令人心惊肉跳，生怕邻居不依
只得闻鸡即起，拿出政府排斥异己的
手腕，用书打、拿脚踢
奈何屡教不改，不畏暴力
只得狠狠手，送它归了西
——另两只又在抗议
喔喔之声前赴后继
只得中秋节前全部处决
——而今天下太平
鸡食尚有，铁笼空空
阳台上的人，剔着牙
处在统治的空档，虚伪地怀念
他的三只鸡
像朋友一样消失了



在浑善达克沙地以北

我见过天的尽头
在浑善达克沙地以北
浑善达克，那是沙漠里的城堡
大墓一样的沙丘
生着蓊郁的榆树
再往北，榆树消失了
代之以久无尽头的草地
透过车窗，你会看到
骏马、牛羊、草原鸥
白鹤、金色的鹰
还有横穿公路的沙鼠
牛群过路你必须停车等待
即使这样，首领还不买账
后蹄刨起砂砾击向车窗
在空旷草原疾驰
赴死的沙雀访问着挡风玻璃
我结石般的心和硬词
无法怜悯它们
只看见通天的大道断在前方
以为尽头是大海，是断崖
是世界的尽头
自己跟沙雀一样是去赴死
实际只是驶上一段丘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