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旧事

张爱林

城西旧事
张爱林
战争留给社会的伤疤是很难在短时间内就抚平的！日本虽然在盟国的施压下接受了《波茨坦》条约，答应无条件投降，但战后的中国仍然是满目疮痍，在后面的很多年里，老百姓一边追诉着战争留下来的苦涩的回忆，一边还在继续着柴米油盐的日子……
     郜二顺的腿被日本人打瘸后，在大人小孩的眼睛里，在村里的大街小巷中，田间小道上便有了一个颠着一只脚走路的人，久而久之便成了村里一个不可或缺的标签。
      生活就是这个样子，不管你变成了什么模样，余下的时光还得继续走下去。只是改变了一下以往的形象和状态而己。
     被日夲人杀害并将怀孕的妻子糟蹋致死的二蛋两口子们坟头上早长满了在风中摇曳着的凄凄荒草。
      两个被日夲人糟践过的女人，在嫁人后不久便大腹便便，前后生下两个女娃，两个女娃都长得白白胖胖，且白里透红，于是一个取名白桃，一个取名玉果。
      村里人都知道其中的原委，但也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情，于是，厚道的人们在暖暖融融的太阳底下晒暖和，在茶余饭后的话题中尽量地克制着自己的言行，不去触碰当事人掩藏在心里的伤疤。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这己是无数代乡里乡亲间不成文的硬规矩！
    玉果和白桃长到十五六岁后便出落得亭亭玉立，  肤白貌美。白桃性格沉稳，言谈举止，贤淑端庄，嫁了一个吃公家饭的中学老师，相夫教子，也算是郎才女貌，金玉良缘，结局圆满。
   而玉果则生性风骚，睡过很多男人，或被很多男人睡过，男人们和这样的美人睡过后，自然觉得是件十分值得炫耀的事，那些男人们，慢慢就在私底下传开了，说起名三分象，玉果果然肌肤雪白，通身如玉，且私处无毛，是个百年不遇的极品尤物……而有的则说这种女人在相术上称为白虎，是个妨克男人的主，也不知古人的相学是否灵验，不知道那些跟她上过床的男人中是否有早逝的，反正她的准男人一直活到将近八十岁才被这只白虎妨克而死！早己是儿孙满堂，享足了天伦之乐。
     老百姓，草木之人，比不得豪门大户，能够儿孙绕膝，就算死了，也算得上善终了。
    村里的剧团，至从放在山神庙里的箱马被搜山的日本人烧毁后，师父气得生了一场大病，久治不愈，师父生性刚烈，是个宁折不弯的倔脾气，这个剧团是他全部的心血，一时扭不过这个弯儿来，最后走时一口鲜血喷出老远！到死也没有闭上眼睛。
    师父一死，戏班就散了，那许下的三天大戏自然也不能兑现了。
    黑片在家闲着无聊，从土炕上拿起那件黑夹袄披在身上，走着走着，就走到净水池边的那颗老柳树下，老柳树的树荫里放一个石盆，是村民们用来淘洗小麦蔬菜的。石盒边上早在石盆凿成时就凿上了用来打日夲游戏的、许多田字格拼成的坊子。玉果和邻居三杏坐在石盆上一边纳鞋垫，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闲篇。
   二蛋在世时，黑片他们俩经常坐上石盆边上博弈，二蛋愿当日夲，日夲能吃子，黑片有时被吃得所剩无几时，就不按套路出牌了，也开始吃二蛋儿的子，二蛋一急，就把石子拔拉在地上……
    再来一盘？黑片要求。
    不跟你耍了，你捣赖…… 二蛋说。
      然后两人看看天己近晌午，日光透过浓密的树荫在石盆上照得斑驳，便立即尽释前嫌 ，嘻嘻哈哈地说笑着回家吃饭。
    可现在物是人非，石盆还在，记忆还在，老柳树柔软的枝条仍然微在风中摇摆着窃窃私语，仿佛在向人们诉说着过往的快乐于凄凉！
    黑片轻轻地収了一声，拽了拽有点下滑的夹袄，刚想转身离去，玉果站起来叫住黑片：
     黑片叔，夜里你听见了没有？虎头崖上的那个狐子又叫了。
     黑片虽说跟玉果不是一辈儿人，但对她跟男人们胡来散晃的事也又耳闻，本来不愿搭理她，但听玉果说的是狐子都事便站住了：
        没听得，真的又叫了？
       真叫了，半夜我被尿憋醒了，听见狐子叫，吓得我尿倒一半儿就钻进了被窝里！叔，不会又死人吧？
      黑片没有回她，脸色却变得异常凝重了。
      黑片早些时侯就听说村头虎山崖有个狐子，那只狐子有人见过，通身是金黄色的毛，只有脸是两样的颜色，一半是黄脸儿，一半是白脸儿，如果那脸儿啥时候全变成了白色，这只狐子就成精了，就现在这个样子其码也是半仙之体，己有了灵性，这狐子一般不叫，它不叫，村里就平安无事，但凡叫了，必有大事发生。
     黑片对玉果点了一下头，扭身往回走，仔细想了一回，忽然想起二蛋被日夲人杀害的前一天夜里，确实听到过狐子的叫声：
      呼一一
      呼一一
      那悠长的声音，在宁静的夜里穿透了漆黑的夜幕，传得很远，很清晰，叫得叫人发毛，就象大人给小孩讲的鬼故事里那充满了恐怖的魔咒……
   这个畜牲！
    黑片心中一下子充满了仇恨，仿佛那日发生的种种不幸都来至那个东西，那是一个无形的诅咒。
    他回到家里，妻子正在给最小的孩子喂饭，他直径走到桌子前，拉开抽屉，翻开杂物，从最底下拿出一包东西，径自走出大门，妻子说：
    你这是去那里，也不吃饭？
    我去山上一趟，有点事，不要等我。
   说吧，他从窗台上拿一把镰刀便急匆匆地走出大门去了。
      霸降己过去了六七天，田边路傍的杂草己没有了往日的生机，看上去萧条了不少；柿子在霜降的当天就被人们摘了，抬直了枝头的树枝上满是如血的柿叶……
     黑片终于登上了虎头崖，他在仔细寻找着狐狸的踪迹，在一个向阳背风的土台前，他停了下来，这里有一片倒地的杂草平铺在地上，周围的土早被压得瓷实光滑，黑片把身上掏出那包东西，小心地放下，一阵风起，那包东西差点就被吹翻了，他赶忙用手按住，从地上捡几块石片压上，又从四周扫视了一遍，然后原路返回。
    妻子己吃过饭，在上房前的日头底下纳鞋底儿，孩子们吃了饭到外面玩去了。
      见黑片进院，女人停下手中的活计：做啥大事去了，连饭也顾不得吃！
       黑片拿一个软床也坐在日头底下，点上一袋旱烟，吸了一口：
     被你说着了，我真的办大事去来。
      啥事？女人听说是大事便好奇了。
       咋夜你听到狐子叫了没有？黑片在地上磕了烟灰，把旱烟袋缠了，收进口袋里。女人说，没听得，这关你啥事？黑片说，咋不关我的事？你没听说那个畜生一叫，村上就要死人的。
      女人在头上蹭了一下针锥：
     都是瞎说的，那有那样邪乎，娘家俺爹打了一辈子山鸡野兔，常给我说些狼才虎豹的事，他说狐狸一般是不叫的，它要闹春了或产仔了才会叫！
    坏了，黑片忽然站起来，你咋不早说？我给狐子下药了！
  女人说，你也没说去干那事，瞧你杀生害命的，还不快去拿了！
       还是那条山道，秋风萧瑟，柿叶如血……
      黑片急匆匆赶到放药的地方，发现那药己一点不剩，他仔细在周围细草中寻找了一遍，也没有看到一星半点，再往前看，草丛下似乎有几点鲜红的血迹，往前走一点儿，又有几点滴在凋谢的柿叶上，使柿叶的颜色更加鲜艳……
      在一个背风向阳的巨石前，眼前一幕让他震撼了；
      微黄色的母狐狸静静地躺在地上，嘴角尚有末干的血迹，两只猫一般大的小狐狸在母狐两腿间用力地吸吮，用两只小爪轻轻的揉搓着母亲干瘪的奶头，也许它们也发现母亲不再象往日那样在吃奶时温柔舔舐着自己，一只小狐爬到大狐的脖子上，用细短的小爪用力的摇，嘴里发出叽叽的叫声，仿佛在呼唤沉睡中的母亲……
      黑片的心里顿时一阵搅痛，象被人猛地捅了一刀。
    眼前却出现了二蛋夫妻惨死的一幕………
    冤有头，债有主，当时他怒火中烧，将两个恶贯满盈们日夲人送上了路，他觉得两个日夲人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可今天，那个罪恶之人就是自己！他狠狠抽了自己一巴掌！
      之后，他把母狐抱起，在山沟里找了一块平整的地方，用镰刀挖出一个坑来，把母狐埋了，他把坑填平后又起了一个大大的土堆儿，就算是个狐坟吧！
    从此，人们觉得黑片是个十分善良的人，把他埋狐狸的地方起名狐坟沟！
    黑片埋好母狐后，又去找那两小狐狸，小狐狸却不见了踪迹。
    黑片回到家后，很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妻子问他话他也不回话，只闷闷地抽烟。
    那夜，他在睡梦中忽然惊醒，问妻子听到狐叫了没有，妻子说没有，他说他明明听到狐狸的叫声了。
   一连几夜，都如此。
   妻子说他们耳朵有毛病了。
    再后来，他说他不能闭着眼睡觉，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满屋子都是狐狸，其中一只黄色的狐狸白了一半脸，嘴角还有丝丝血迹，那个狐狸居然能向人一样站起来，冲着他笑，一笑，嘴角便会流出血来……
     睁开眼睛，满屋的狐狸又没了踪影。自己却会惊出一身的虚汗来。
   日子一久，他便恹恹地病倒了。
  村上的人说，那只白了一半脸的黄毛狐狸都抉成精了，黑片的病一定跟它有关，是它把黑片儿的魂魄给掳走了………
     其实黑片心里清楚，不放过自己的不是狐狸，而是自己的良心！

张爱林，涉县弹音人，热爱写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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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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