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 天

胡原发

刑  天

一

刑天永远不会忘记自己的头颅被黄帝砍下的那一刻。
他拼命去追赶滚下山坡的头，他一面追赶，一面高喊：“回来，回来！”但他的头却滚得更快了，在不断的翻转中，他分明看见，那头，在向他伸舌、挤眉弄眼！
他追，他追！他不能让它逃走。就在这时，黄帝举起了手中的宝剑，这一剑，本可以把刑天劈为两半的，但是，剑锋却指向了常羊山。随着一声巨响，常羊山被劈成了两半，刑天那硕大的头颅就势滚进——不，是跃进了——山谷。就在那一瞬间，刑天仿佛听见头对他叫了一声：
“再见！”
随后，那两半山又合二为一，把刑天的头颅埋葬在里面。刑天彻底伤心了：原来自己的头，早就不愿跟着自己了！他呆呆地站在那儿，对黄帝吼道：“来呀，劈了我！”
黄帝只是看了他一眼，就带着他的部队，离开了。
刑天这才奇怪起来：我的头都离开了我，我是怎么看见的？——唔，是我的两乳，我的两乳现在成了我的眼。那么，我又是如何喊出来的？——唔，是我的脐，我的脐现在成了我的嘴！
既然如此，我还在乎我那颗背叛了我的头么。

二

写到这儿，就得补充一个细节，不然，这一切都不能成立：那一天，刑天左手握着青铜方盾，右手拿着大斧，直杀到黄帝的宫前的时候，他是把上衣脱了的，也就是说，他是赤膊上阵的。说得更具体点，那时候，他浑身上下，只穿了一条大内裤。看来，从此以后，刑天就得这身打扮了。不然，就会——
且说，就有那么一天，刑天跟他新结交的女朋友去逛街，他给女朋友买了好多东西，女朋友一高兴，就拉着他进了服装店，说，你总不能老是这样赤身裸体的，我得给你买一身衣服。
刑天听了，气得大叫，你这不是害我么？女朋友不解地看着他。他道，如果我穿上衣服，就把我的眼睛遮了，我还怎么看？如果我穿上衣服，就把我嘴蒙了，我还怎么呼吸？亏你想得出！你白痴呀你！
女朋友被他骂得哭了，从他身边跑掉。一出店门，就撞在一个人的身上。这是个男人，他手里拿着一朵新鲜的菊花。菊花被撞掉在地上。这个人一把将刑天的女朋友拉住：“你别走，赔我的菊花！”
刑天这时候追出来，见男人拉着他女朋友的手，不但不生气，反而走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谢谢，谢谢！”
男人道：“谢我什么？”
刑天道：“谢谢你帮我抓住了我的女朋友。”
说真的，当女朋友跑出去那一刻，刑天真的绝望了。他仿佛看见女朋友变成了他的头，就那么喊不听、追不回了。
男人道：“她是你的女朋友？那么你赔我菊花！”

三

刑天道：“我赔，我赔。”慷慨地给了男人一百两银子。
男人高兴地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我只顾了赏菊，却没了饭钱，如今你给了我这么多的银子，我就又可以赏一年的菊了。——请问高姓大名。”
“在下刑天。”
男人道：“你就是刑天？这是久仰久仰，看在你这么大方的份上，我要赠诗一首给你：精卫衔微木，将以填沧海。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男人还要往下作诗，刑天的女朋友道：“别忙，让我来接。”于是接了诗的下半段：“同物既无类，化去不复悔。徒设在昔心，良辰讵可待！”
男人对刑天的女朋友道：“佩服，佩服。你真是我的——，不，你真是刑天兄的——知音呀。”
刑天的女朋友道：“还知音呢，刚才他还骂人家是白痴。”
男人道：“如果他再这样骂你，你就别跟他了。”
刑天的女朋友道：“我不跟他我跟谁？”
男人道：“跟我呀。”刑天听了，举起手中的大斧，就朝男人砍去。只听砰的一声，居然砍在了青铜方盾上！
仔细一看，那青铜方盾，原来是自己的；再仔细一看，自己手中的方盾，不知何时，已经握在了女朋友的手里！刑天大怒，道：
“你护着他？”
女朋友道：“必须的。他是我的诗友！”
刑天只得住了手，问那男人：“你叫什么名字？”
男人道：“陶渊明。”
刑天道：“天呐，我的女朋友为什么会喜欢上了你？”陶渊明道：“我虽然没有你那样高的武功，但是我有一颗聪明的脑袋。”

四

刑天对陶渊明说：“女朋友我可以让给你；但是你得给我一颗聪明的脑袋。”
陶渊明说：“我可以给你聪明的脑袋，但是前提是，你得给我武功。”
刑天道：“你要武功干什么？”
陶渊明道：“我有了武功，就可以去取了黄帝的项上人头，把它来送给你。”
刑天道：“为什么一定是黄帝的头？”
陶渊明道：“黄帝比你聪明呀。当年，你的武功比他高，他却砍下了你的头。”
刑天想了想，走了。走了几步，回过身来，对陶渊明道，黄帝的头，我不要了。他的女朋友叫道：
“可是，我——，你可得要哇！”
他的女朋友喊着，追了上去。

王省江

很奇特的想像。

胡原发

我喜欢也很赞同王小波说过的关于小说的一句话，大概是，有趣是一本书存在的理由。我喜欢创作，把有趣当做我存在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