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社：《痛风》《喷嚏》（荐读小小说）

天马文学

作者简介：阿社，70后，广东省作家协会会员，出版有小小说集《道歉时代》《包装时代》等。

阿社：《痛风》《喷嚏》推荐小小说两篇

痛  风

文：阿社

　　黄大肚想不到苏巴迪会打电话给他。这是一个名副其实的越洋电话，苏巴迪在太平洋的一个旮旯里兴奋地说，我成功了！

　　来电号码是一串奇怪的数字，刚开始黄大肚以为是诈骗电话，本来不打算接的，但他这几天尿酸高，脚趾头痛得要命，待在家里不敢见人，正无聊呢，手机好不容易响一回，就当是逗电信骗子玩儿。

　　苏巴迪蹩脚的中文还真的让黄大肚误会了，黄大肚故意学着对方蹩脚的语气回应，那恭喜你呀！

　　苏巴迪说，谢谢，这真是一个好消息，我将不再痛风了！

　　陷在沙发里的黄大肚马上欠起身子，摸了摸大肚腩，激动地说，你是苏巴迪？你的尿酸降下来了？

　　苏巴迪是太平洋某小岛的导游，几个月前，黄大肚去旅游时认识的。他们因为有痛风这个共同话题而相见恨晚。那时，苏巴迪的脚还有点跛，那是痛风的征兆，私底下跟黄大肚骂骂咧咧的。黄大肚感同身受，出发前几天他又痛风了，还好吃了药，尿酸值终于降了下来。他乡遇知音，痛风无国界。苏巴迪埋怨，健康男人的正常尿酸最高值是416微摩尔/升，这个值定得太低了，这么多年过去，人们的生活水平不断提高，这尿酸值就没有变过。这想法还挺有趣的，黄大肚笑着开玩笑，就是啦，全世界都在通货膨胀，就这尿酸标准它一动不动。想不到苏巴迪认真起来，你看看现在身边有多少尿酸高的，如果大部分人都不正常了，就说明是标准出了问题，所以，尿酸值的最高标准得提高，最起码要提到516才行。黄大肚说，但是，这有什么意义吗？苏巴迪严肃地说，怎么会没有意义呢，你有病和你没病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我们已成立全国痛风者联盟，向卫生部递交了提案，建议调高尿酸正常标准的最高值……

　　苏巴迪在电话那头回答说，不是我的尿酸值降下来了，之前不是跟你说过痛风者联盟的提案吗，卫生部同意把尿酸正常标准的最高值调到516了！

　　那你现在还痛不痛风？黄大肚问。

　　已经好一段时间不痛了，反正，自从国家调整了尿酸标准，我就不再痛了。

　　我现在可是痛得厉害，出不了门，这几天请假在家呢。

　　你可以学我，向贵国卫生部申请调高标准。

　　黄大肚扑哧笑了，我们这可没有痛风者联盟。

　　苏巴迪在电话里沉默了一下，说，黄大哥你别担心，我们正准备向国际卫生组织申请，如果他们也同意调高尿酸标准，那么，世界各国都会执行这个新的国际标准。

　　黄大肚说，可是，就算调高到616，依然也改变不了我现在尿酸偏高、关节肿痛。

　　电话那头咯咯咯笑起来，你要知道，你有病和你没病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概念，认为自己病了跟认为自己没病也是完全不同的。

　　黄大肚说，指标调不调先不说了，我得吃药去，回头再聊。

　　自痛风以来，黄大肚一直忍着避免吃药。他曾经看过医生，医生建议他能不吃药就不吃，治疗尿酸高的药物一般都有副作用。为此，他试过好多民间偏方，如葛根粉冲水、陈年的老菜脯煲汤等。这次他正在试吃青木瓜煮绿茶，他跟苏巴迪说他要吃药，指的就是这个偏方。严格说来，这不是药，可自己为什么脱口而出说是“吃药”呢？

　　因为尿酸高导致痛风性关节炎，痛起来真的很要命，而且一次比一次剧烈，最近一次发作着实让人生无可恋，黄大肚实在忍不住去看了医生。抽了血，做了检查，尿酸值竟然从上次的573下降到了497，黄大肚不明白，怎么尿酸下降了，痛风反而更厉害了？

　　黄大肚想起了苏巴迪，于是，便给他打电话。电话那头苏巴迪有气无力，说他正在家里休息。

　　黄大肚说，现在不是贵国的旅游旺季吗？

　　苏巴迪咬牙切齿地说，我痛风了。

　　我就说了，调整尿酸值的最高标准是没有意义的。

　　那当然有意义，但是，我的尿酸已经超过了516。近期痛风者联盟正在与卫生部交涉，讨论尿酸正常值的最高标准要不要继续往上调。

　　我现在尿酸已经降到了497，达到了贵国的正常水平了。

　　那恭喜你啊！

　　恭喜个屁，现在我的脚趾痛得更要命了！

　　黄大哥你要明白，认为自己病了跟认为自己没病真的是不一样的！

　　黄大肚真切地感受到，电话那头的声音断断续续，想必跟他一样呲牙咧嘴，痛苦不堪。但是，不同的是，苏巴迪的语调是那么地慷慨激扬——他正在期盼尿酸616时代的到来！

外一篇：

喷  嚏

文：阿社

　　他突然打了一个喷嚏。

　　这个不合时宜的喷嚏是他与她在电话里卿卿我我时不期而至的。他本来想忍住，但是没有办法。他感冒了，喷嚏的突发性和不可克制性不是他想忍就能忍的。

　　他特意用手捂住手机下方，她还是听到了。她说：“你看，我一说想你，你就打喷嚏了！可是，你究竟有没有想我呢？”

　　“我一直都在想你！”

　　“鬼才信你呢，如果你想我，我怎么不打喷嚏呢？”

　　没法让她打喷嚏，那只能多给说些甜言蜜语。他来自农村，他想起了老家的习俗，每当小孩子打喷嚏时，旁边的大人会大声说：“顺啊！”多么纯朴的心愿，多么真诚的祝福！当然，更多的人认为打喷嚏是有人在想你。她非常推崇这种说法，甚至引经据典。

　　她说：“我可不是瞎说的，《诗经·终风》有云，寤言不寐，愿言则嚏。汉代经学大师郑玄也曾经说过，我其忧惮而不能寐，汝思我心如是，我则嚏也。”

　　他惊讶于原本只是人体自我防护的一种反射行为，没想到竟蕴藏着这么美好且久远的内涵。他不敢向她坦言他感冒了——这多么不合时宜啊，如果这是异地恋彼此思念的象征，那他经常感冒又如何呢？

　　令人遗憾的是，他可以继续打喷嚏，他也愿意继续打喷嚏，但是，他没法让她也像他一样打喷嚏，因而怎么也证明不了他也是思念她的。为此，他深感不安。而她，经常在电话里向他表达她的不满。

　　直到有一天，他读米兰·昆德拉的《不朽》，里面写到歌德与贝蒂娜恋爱时，贝蒂娜已到了将歌德每次打喷嚏都视为爱她的地步。多么好的视角啊，喷嚏不一定是被思念的，有时候它也是主动思念的产物，换言之，打喷嚏也是爱对方的表现。

　　他欣喜若狂，他给她打电话，建议她应该看看米兰·昆德拉的《不朽》，并把这个发现告诉她。

　　电话那边，她沉思了一下，认同了这个说法。她说：“其实，我理解这种感觉，苏轼有诗《元日》，里面就有‘晓来频嚏为何人’的诗句，大概也是这个意思。”她还说，今天早上起床，她就连续打了三个喷嚏。“我只是不想告诉你罢了。”接着，她又强烈要求：

　　“既然这样，你可不可以打个喷嚏让我听听。”

　　他的感冒已经好了，有好些天没打喷嚏了。他想起了乡下的母亲。母亲猫着腰在地里摘菜，劳累时会直起身子，面朝太阳，猛然一个喷嚏，喷薄而出划破空气，发出刺耳的声响。

　　想到此处，他拿着手机跑了出来。阳光很刺眼，他像土地上的母亲一样，用微张的嘴巴和半眯的眼睛，来迎接一个喷嚏的到来。

　　她显然对他恰如其分的喷嚏欢呼雀跃。这让他倍受鼓舞，更重要的是，一直以来无法让她打喷嚏的负罪感也一扫而光。

　　虽然他对喷嚏的研究和追求卓有成效，但是没有感冒的喷嚏是没有灵魂的。无论是主动思念还是被动思念，喷嚏所传递的爱情终究敌不过两座城市的距离，更何况，他们还经常因为喷嚏到底是主动思念还是被动思念而争吵不休。

　　他和她分手了。

　　最后一次见面，两个人像约好了似的，都感冒了。感冒曾经是他们美好爱情的见证，此刻却充满了无限的伤感。

　　她向右走，走时，一个喷嚏来袭，她想忍，没忍住，唾沫和鼻涕喷溅而出，让她狼狈不堪。他向左走，听到这个久违的喷嚏，百感交集。他认为，此刻他应该以一个喷嚏来回应她的喷嚏，为这段感情划上一个圆满的句号。但他努力再三，也没能将那个停留在嗓子眼口的喷嚏打出来。

　　他很难过。阴天与分手的气氛很是融洽。天上没有刺眼的太阳。这一回，他远在乡下的母亲也帮不了他。

　　直到转身离开，拐过一个街口，他才觉得鼻孔里有点痒，紧接着一股热气涌进鼻腔，喷嚏山崩地裂而至，把他的胸壁神经牵拉得如翻江倒海般难受。疼痛让他不由自主地蹲下身来，眼角竟然还夹杂着滚烫的泪水。

　　他终于明白，并不是所有的感冒都适合打喷嚏。

胡原发

喜欢第一篇。小说中拿种自欺欺人的人，生活中多了去；第二篇也不错，挺幽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