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落

素手描红

鲸落

去北方的城市独自旅行，只坐火车，不紧不慢的那种，沿途有大把的时间挥霍。看列车一点点穿过城市，穿过集镇，穿过乡村，穿过荒原，更远处有零落散开的土山，高高低低，在进入某个隧道口的时候，对面正好迎来另一列火车，速度很快，你甚至来不及看清对面车窗趴着的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这一刻，你刚好驶进黑暗，而有人正迎来光明。

心底执意要去某一个地方，迷恋的情怀，让你突然拥有无比的勇气。天空阴郁，偶尔有阳光从云层中钻出来，淡淡地洒在被白雪覆盖的街道上，有些耀眼——是的，你确定这里刚刚经历一场大雪，它纷纷扬扬落下时，也许会钻进一个人的衣领，也许也落在一个人的睫毛，也许是某个人的心底或者一个孩子的掌心也未可知。如此，一瞬间你会摒弃掉所有情绪——你在抵达之前设想过的无数场景:物是人非，萍水相逢或者各奔东西。而此刻，只有你自己，站在白雪之间，只剩呼吸和时间。

在深夜时分去海港，海港无声，雪夜里只有一盏盏暖黄的路灯，光线柔软熨帖，你在码头远远的地方站立，看巨大的货轮驶出港湾，鸣笛声响彻黑夜，在宽阔的海水里融入黑夜，逐渐失去踪影，海风很大，偶尔有旅人经过，步履匆忙，你心里知道没有人会注意到你但还是忍不住用手捋顺了头发，可又因实在太冷而忍不住搓手哈气，白色的雾气瞬间在眼前升腾，眼镜的镜片上一片水气。突然间，心底会有小小的星光蹿进来，就像现在这样，在冰天雪地中等待一艘船。船上有灯火，明亮而温暖。它带我们驶向大海深处，驶向未知的远方，冒险而又充满希望。

清晨醒来坐城市公交去热闹的市中心。在站台候车的时候，你看到一个好看的男孩，笑容干净，像极了弟弟，心尖猛然间一颤，不由自主的挪动脚步，快挨近时车来了，那声来不及喊出的“嗨”瞬间被人群挤散，你被挤在了车门边，而男孩就站在你的面前，你们之间隔着一道车门，你的表情他完全没有注意，车子启动，你的心底蔓延出小小的忧伤，世事皆如此——来不及问候也来不及告别。而此刻，太阳却正从东方渐渐露出光芒。

路过广场，忍不住停下来，冬日里还是冷清多了一些，热闹少了一些。年轻的人总是活力无限，但此刻也是绝不愿意在外面多吹一点冷风，那种撕裂的冷，干燥又决绝，急忙的跑进路边开着暖气的商场。如此，广场就仿若属于了某一个人，旷而孤寂——在热闹的城市中间突兀的立着。而此刻，正好有朋友给你发来一张南方今日的艳阳天，拍的是她公司楼下的林荫道，梧桐树叶尚未落光，楼下有骑单车的少年经过，阳光明媚温暖，仿若早秋，一切美好的不可思议。你忍不住回复“好暖呀!”对方却迅速回复你“其实外面像刀子一样阴冷呢，你要学会透过现象看本质……”这会让你心里忍不住溢出许多笑意，多么矛盾的存在呀!这个世界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呢——存在即合理。

傍晚时分有足够的好运气，你也许可以看到晚霞，落在远处的大海，格外安静，美且摄人心魄。这样想着的时候，你便迫不及待地走出房间间，巷子里格外安静，暖黄的路灯已经亮起，雪在前一天已经停了，你一脚踩在雪地上，“吱——呀”声就响起，在这样突然的寂静里格外分明。你急切的抬头仰望，高耸的建筑割裂了天空，天色有些灰暗，你不死心，觉得是巷子太深了，一路跑了起来，跑出巷子尽头——天色好像比刚才更灰暗了些，不会有晚霞，你的运气还是差了那么一点点，刚才出门前的激情就像一个充满气的气球被一根极细的针扎了一下一样，瞬间泄的干干净净。你兴致阑珊地往回走，步调缓慢迟疑，忍不住自我嘲笑:有些期待只能是美梦一场。突然有人高声惊呼，提醒你脚底坑洼的一小片积雪融化，只差那么一点点，你就要吃了一个狗啃泥。你收住脚步，同时也微微收了心神，才想起回过头来要道谢，而那人已然走开，只留下一个渐远的背影。所有的情绪一下子都集在了一个点，你眼角突然就有了微微的湿润，看，就是这样，这个世界有多苛刻就有多温柔。

如果你陷进回忆，一定不要有告别。这些背景熟悉而陌生。是的，你之前一定是见过的，在弟弟寄来的无数张照片上，有积雪深厚的某条街道，或者圆形屋顶上的一只灰鸽，某个路人裹的像粽子一样臃肿，还有结冰的水壶。你现在正走过他曾经走过的街道，他去过的某个快餐店，或者乘坐的巴士公交，正经历着他年少时与你分享的一切。你印象深刻，年少的他与你夜晚分别，你和他都慢悠悠的离开，背影看起来是那么闲适，像是没有和什么人告别，哪怕是亲爱的家人，不过是晚饭后你们一起散步结束，打算各回各的住处，然后窝在沙发上看看电视，打打手游，而第二天，你们还是在一起，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会有许多个这样的夜晚，你们不害怕别离也不着急于相见。

临睡前读到了鲸落，深海里最温柔的孤岛——“一念山河成，一念百草生”。而你在9月的清晨彻底醒来，窗外阳光寡淡清凉，初秋的风摇曳枝头，埋掉一些人世繁华，你记得你好像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里北方的城市白雪辉映，冷暖交替……突然想起余光中的《绝色》——
“若逢新雪初霁，满月当空
下面平铺着皓影
上面流转着亮银
而你带笑地向我走来
月色和雪色之间
你是第三种绝色 ”

你突然决定，要去看一看故人和往事。

王省江

欢迎您的到来。远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