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懵懂年代(一)

无释无非 by 羽佳一鸣

2019-12-30 20:21

小兴与大志是同年出生的堂兄弟。

小兴的爷爷在世时,是成家村名望最高辈分最高的成家四兄弟的老三,族里人都习惯喊三爷。三爷曾是军队里的马医官,在村上帮过不少人。他走时小兴爸爸钢川还没成年,三奶奶亲手操办儿子的婚事并带大小兴姊妹们。钢川也是远近有名的兽医,在镇上有家不小的兽医院,还有个漂亮却没有名分的小老婆和他们的两个儿子。小兴不是其中一个,他母亲是明媒正娶的家族里公认的三婶(大爷和二爷家的各有一个儿子一个儿媳妇),为他们家生了三男一女,分别是大胜、勤勤、大利、小兴。三奶奶是个块头大、本事大、脾气大的农村老人,也是这个家最能做主的人。所以全家人都得任她差遣照她的安排做事,包括三婶起早贪黑照顾全家人还得听她挑刺,包括三叔在外面有小家的事大家都已心知肚明却敢怒不敢言。小兴是家里的老幺,却不像别人家的老幺那样集千百宠爱于一身他感觉奶奶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指使全家人做事,母亲的空余时间在房里抹泪。至于父亲还是不说了,在他印象里每次回来都把东西桌子上一,进东偏房被奶奶数叨一顿,十次有八次不吃饭就走。他想不通也不愿意想为什么,有那功夫还不如看小人书和听四爷讲故事。

大志比小兴晚出生个月,是四爷家的长子长孙,有两个姑三个叔。三位哥哥走后四爷就是村里最德高望重的人,十里八乡的都很尊重他。相传四爷是旧社会的民团头目,村里很多上年纪的老人记得四爷年轻时俊朗脱俗,他骑马挎枪英姿成为好多老龄人回忆里的经典。这个家自然是四爷说了算,对这个长孙疼爱有加的同时也寄予厚望。可怜的是大志从小身子骨单薄,七八岁以前就是个病秧子。文武双全的希望不大,脑子还算可以。所以从三岁多脖子能直起来时,家里开始给大志灌输各种诗书典籍、道德礼仪。他也不负众望学什么会什么,背诗作对下象棋样样精,不到五岁进入隔壁小学读书。简直是三里五村家长们眼里的标杆,人们训斥孩子不懂事时常提到“看看人家大志,你就不能争争气?”“四爷家大志比你还小”“你就浪荡吧,长大只能给人大志提鞋”。因为这样,很多小伙伴不愿意也不敢跟大志玩儿,甚至不敢走到一起,就怕谁拿他比较。大多时候,他的玩伴只有一墙之隔的小兴,还有主职看家护院的大狗老黄。

八十年代农村的院墙大部分是土坯墙,他们几家的墙却有砖有瓦,一米八九的高度。最矮的一段墙在小兴和母亲住的堂屋西偏房旁边,是后续的,一米五六,墙那边是大志家后园门口。巧的是大志家这边靠墙堆放着一些盖东厢剩下的蓝瓦,一层层摞在院墙与东厢的角落。这里也是小弟兄幽会的地方,有时候大志也会从墙头爬过去,到小兴屋里看会儿小人书或者聊聊小伙伴之间的悄悄话。虽然每次大志来都需要他用一个椅子摞个矮凳当梯子,却不敢翻过去因为四奶奶总说他影响大志学习,也用不着核实对错,三奶奶准会给他来顿笤帚疙瘩。有时候,小孩子比较健忘,就像大人们常说的“记吃不记打”。小兴也是,被奶奶教训过没多久,还会趴墙头上往那边看。大志也够意思,经常把一些要融化的梨膏糖、带点霉味儿的京枣送给他。他知道这些大多是八月节或者过年走亲戚时才有的,猜想是大志的哪个姥姥娘、姨奶奶、姨姥娘给的,舍不得给自己家子孙专门留给大志。亲戚给大志爷爷奶奶送的更多,新鲜的都把这小子吃腻了,却仍然装着欣然接受讨老人家的欢心,返回头不是送小伙伴就是带学校去。

有一年初夏的时候,也是农忙季节,学生已经放假。阳光穿过不太茂密的桐树叶投在地上,形状各异的阴影随风摆动,街道上有淡淡的楝子树香味,还有此起彼伏的知了叫声。

小兴、大志、国营、修建、二民、治国等几个伙伴一起玩抓子儿。也不知道是谁先说起上学的事,但说的也没错——忙罢大家都得上学,大志上二年级,二民以外其他人上一年级放学以后必须回家写作业,再也没时间玩游戏、掏鸟窝。小兴打心眼儿里不想上学,嘟囔着说:才不要上学,要在家看小人儿书。

“别犯傻了!不上学咋长大?咋学本事?小人儿书又不能当饭吃!”大志纠正说。虽然他年龄还小,却知道好好上学的人才有前途,何况写完作业也有时间玩。

“不是啊,不上学照样能长大,有几个大人上学?还不是照样有饭吃?”小兴满不在乎的摆弄手里的小石子。

“小兴说对,上不上学只要认识钱就中俺爸说了,不上学了就把菜园给小兴长大能接他爸,给牲口打针。”修建脸上是一副什么都懂的模样。

“就是就是,等长大就接俺爸哩”二民的父亲是小队长。

“当队长也得识字儿!你敢不上学试试看?看恁爸让不让你接?”大志直接把二民怼住,然后看着小兴,“修建话你信,他爸肯定不让他种一辈子菜。你要上,你不会大不了教你。

“大志说对,不上学秤都不认识,咋买菜?”治国赞成大志的话,今天的游戏他、国营、大志是一边的,他们已经连赢两局。

“可不是反正是上咧。俺妈给大志妈说过了,上学让跟他一道走,有不会让他教”国营是几个人中个头最大的。说完冲着大志样仰仰脸,“大志,哦?”

“嗯。”大志重重的点头。

才不让你教咧!是恁哥!”小兴觉得应该是他照顾大志,现在弄反了。

“哥咋啦?咱俩是弟兄,教你是为你好,旁人还不教咧!”大志坚持。

“小兴,听他话,他糊弄你咧,恁爸有兽医院他爸啥都没有,用得着他教?”修建气大志刚才说他爸不让他种菜,因为他爸的原话是“你要不听话就请好吧,菜园都是恁哥”。

“可不是,给牲口打针你也不会。”小兴喊。

“你傻啊小兴?大志是恁弟,你听修建”国营也喊。

“谁有理听谁,是不是?”修建和小兴并肩站在一起,还用眼看二民。“你说咧?”

“对!”二民也和两人站一起,还用小的声音跟两人咬耳朵,够意思吧?以后选队长了恁俩”那两个毫不犹豫的点点头,显然是结盟成功。

“恁仨想咋?是讲理又不是打架儿?君子动口不动手。”大志是六个人中最瘦弱的。

国营扭头看旁边的治国。治国犹豫地往前挪两小步,一抬头与修建的眼神相撞,立刻又退回去了。原因是他跟修建打过两次都以失败告终,其中有一次布衫扣子被拉丢了,回家又挨母亲十几下鞋底子。害怕大志也看他干脆回家,嘴上却说:听见俺妈喊吃饭先回家了。”走七八步索性跑起来

“哈看吧,治国叫吓蹿了。”二民幸灾乐祸地嚷。

“那又咋?是讲理咧,怕啥?”大志还真没有怕过谁,他相信有理走遍天下这句话,也确实没人打过他。那年代村子里似乎有这么一种习惯,谁要是跟乖巧的孩子作对,定是坏孩子,大人们也不会向着他。

“不怕?那今个儿就你打怕”修建的身子往前挪半步。

“咱不怕,他敢动你一指头就给他撂倒。”国营大志打气。

就动他了,咋?”修建真的用食指戳一下大志胸口。

“你可过分哦!”大志往后退一步,胆怯地看小兴,小兴却仰着头不看他,他又看国营。

“你敢再动?”国营指着修建的鼻子

就再动看你能咋!”修建有恃无恐,手指又戳向大志的胸口。

“日****!”国营上前就把修建的身子给抱住,腿一别把修建按倒在地,顺势就骑上去。修建却乐了:仨,你能一块儿撂倒不?”说着两个喊,“赶紧,一回打怕他,以后他看着咱保准绕住走。”边喊边牢牢地拉住国营的衣领子。

对于五六岁的孩子,修建是相当有计谋的。二民和小兴似乎也领略这一点,迅速过去把大志拉住,轻易的掀翻在地,照着屁股上打起来。对与他们来说打屁股最解气,而且打不伤,因为他们的父母也是这样揍他们。国营知道上当了,却苦于没办法脱身,只能可劲儿地打修建的屁股。

大志没挨过打,所以没有经验。被扳倒时光顾着护脑袋和脸,没想到他们打屁股,双腿和背被两人摁住也动弹不了,每一下都打得很实在。屁股一疼眼泪迅速下来,手胡乱抓也抓不上面的人。国营脱不开身连连吓唬他们也没有用,急的四处看猛然看到大志头顶十几厘米有个烂碗片,赶忙大声喊:“大志,你头顶有个瓦渣儿!赶紧拿起来他们!”大志哭迷糊了,胡乱抓几下果然抓到东西,反手就往身后边摇晃。

这下闯祸了。二民的手掌被碗片割破了,一阵火辣辣疼痛的同时血也冒出来。他站起身看到的却是小兴的脸,左半边脸已经全是血,吓得边哭边往家跑。修建和国营也发现闯大祸,一溜烟往各自家里跑。大志嚷着爬起来,还没来得及拍身上的土就看到小兴脸上的血,吓得赶紧拉着他往家走,边走边喊:“三奶!三大!小兴哥流血啦!三奶……”

二民比小兴他们小将近两岁,住大志西隔壁,他也是家里的老幺,上面有四个姐一个哥。他哭着回家时只有小姐姐小梅在家,看到弟弟这样也急了,扯个布条先把他的手缠住,抹着眼泪拉他到大志家讨说法。刚进大志家头门正好赶上大志父亲福川拿着农具回来,姐弟俩哭着让大志赔。福川的火立马上来了,进屋拉起大志就一顿暴揍,任他怎么哭辩也不行。那小身板怎么禁得住,幸好他二姑五月和奶奶回来及时阻止。小梅却不依不饶,非要把大志的手也弄流血。五月姑就跟她争论,说小孩子吵架打架是小事情,他们自己都不记仇,大人不要太计较。小梅不干,坚持一报还一报。福川是火爆脾气,可恨这孩子一次闹腾三家人,也不愿意在小梅这半大孩子跟前显得护犊子。伸手还想打大志被四奶奶拦住,气得伸手拿起镰刀递给小梅,让她割大志出气。

这时候四爷从地里回来,身后是抱着大志弟大勇的母亲、大姑腊月、二叔银川、二婶、四叔东川。东川和小梅年龄差不多,看她气势汹汹手里拿把镰刀立刻现出一脸怒容,瞪大眼睛看着她。腊月和二婶劝小梅带二民去卫生所包扎,回头让大志去他们家赔不是。二民看人多哭的更厉害,小梅也怕耽误小弟治伤挨父亲打,抹着眼泪带弟弟去村那头的诊所。四爷一听小兴也受伤了,赶紧让银川东院情况,要不行就往县里送。这时候,大胜早骑车子带小兴去乡卫生院了。

二民的父亲大保也是带老婆孩子在地里忙了一上午,刚进家门就看到小梅哭着跑来报屈,小儿子手上也缠着纱布,眉头不禁皱成了疙瘩。虽然他也是火爆脾气,但到底是见过世面也是村干部,没听小梅哭诉完就往屋里走,他觉得四爷在场绝不至于孩子们欺负这俩小辈。可他老婆和大儿子为民不这么想,立刻就要到隔壁评理,三个女儿也跟着走。他马上板起脸把大家喊回来,让她们进屋做饭。再一想觉得应该过看看,自己孩子受伤了说不定人家孩子也没落好,保不准人家还记恨呢。就决定带小梅过去个不是,为民也非要跟着去,说是跟老爸学为人处世。

刚出院门小梅又开始抽噎,大保心里也不踏实,也感觉这孩子可能受委屈了。出门走十几步,还没到大志家头门口,大保被国营迎面装个满怀。国营是来探消息的,大志受不受罚直接影响着他挨不挨打。因为担心老黄看见叫唤才在门外偷听。看到大保铁青的脸他吓哭了,呜呜咽咽把几个人怎么玩游戏怎么打架说了一遍。大保这个气啊,俩淘孩子打一个常年得病的这还了得,幸亏没进去兴师问罪。一转身看小梅往回跑,就知道这丫头扯谎,抬腿脱下一只鞋,气呼呼的追了过去。这时候银川叔从小兴家出来,看到他打孩子,急忙跑过去把他给劝住。

乡卫生院和诊所小兴都去过不止一次,基本都是陪大志打针,自己打还是头一回。也是第一次领略打针比吃药痛苦的多得多,这次除打针还缝了六针。医生说好险,再往上半指他的眼就得瞎,尽管如此伤口好了还会留疤。

大胜带他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漆,进院子第一眼看到的是母亲红肿的眼睛,直觉告诉她母亲这次哭泣肯定为他。他立刻意识到自己错了,不管跟谁打架也不管缝针的时候有多疼,都绝不愿意让她哭。三奶奶在堂屋门口掐着腰,见面的第一句话是:“今个儿这顿先给你记着,下回再招惹恁弟把你腿打折!”稍微停顿又说,“锅里有饭,让恁姐给你温温

时间不大,四奶奶领大志来了,端了一窝鸡汤。老妯娌两个在堂屋说话,热情又含蓄的拉家常,语气里带出的潜在话似乎是在比较两家孙子谁更可怜。几分钟后前院的二奶奶、二大娘过来了,大伯夫妇也来了,聚在堂屋里说话。三婶在厨房门口坐着,能听到堂屋热乎劲,也能看到大儿子、小儿子吃饭。大利去场里看庄稼不在家,勤勤在轻声跟大志、小兴讲大道理。大志态度很诚恳,一个劲儿表示以后决不打架。

小兴的心情很复杂。他听得出来姐姐反反复复都是讲“自家姊妹们要团结互助”的道理,话里面的心疼远超过责备。母亲默不作声不代表她不想说,这是她一贯的忍,那时候他也不知道什么是忍,忍的结果都有哪些。他隐约听见那边四奶奶说大志中午回家后就挨了福川叔暴揍,来之前一直在洋灰台罚跪。那地方他见过无数次,是大志父亲和二叔银川叔屋门口独有的一个约两米二长一米六宽的斜洋灰地,上面全是粗一公分的斜菱形凹线。他也知道今天这场架自己理亏,怪只怪那时候在气头上,要不是修建带头煽乎也打不起来。

这件事很快过去,兄弟俩很快淡忘了,照样一起玩游戏、一起看小人书。可小兴鼻洼里留下的横疤,每每提醒他们要和气不要闹矛盾。大家都上学了,却不在同一个学校,小兴他们大部分孩子在离家近的刘村,大志独个换到较远的张村。小伙伴也偶尔一起玩,治国、修建、二民都远远地躲着大志。

 

①豫北方言里常用的,做第一人称是指自己,这里是第三人称指他。对于方言再稍作解释:方言入文字历来相形见绌,因为很多话有发音没有特定字。建议读者按自己的理解用方言把对话念出来,效果或许能好点。措辞不当之处,敬请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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