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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跪、行、女人》(小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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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2-1 09:06:23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跪、行、女人》(小小说)
张鸥

  一手,用炭黑的烧火棍托着汆子底部,一手,垫着块儿旧抹布捏着汆子把,对着竹皮儿暖壶,女人灌着开水。热气腾腾的嘘脸,手一抖,灌的有点急,“汩汩”的一汆子水灌了半暖壶,洒一地。急里忙慌的撂下空汆子,找笤帚想扫扫,不成想把暖壶的木塞子扫进灶火门了。
  女人“扑通”一屁股蹲坐到湿了的苞米秸上。恼自己,“老了,拿东忘西不说,还那么手脚不利索”,抹抹悄悄滑落的泪。黯然。
  屋炕头,男人平躺着望向窗外,树叶子大片大片瞅着随风落下,枝条光秃秃干奓奓。男人想咳又咳不出来,喘粗气,恍惚间他认为如同那棵老树了。
  入冬骤冷,到了“阎王爷收人”的时候吧?能不能熬过这个冬天?男人扭头瞄下外屋地。
  屋门帘子搭在门框上,赖于柴湿,火苗子忽明忽暗的,有点痒死觅活,灶膛往外倒着烟。大烟小气萦萦绕绕,女人嘚嘚咕咕“这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哪?炕吃炕拉里外耍了我一个人…”
  男人咧咧嘴,“妈,你妈,我饿。”
  冲碗油茶面,搅和搅和,搁锅台晾晾。女人撅折大把柴火塞进灶门,端起碗,拐哒着变了形的老腿进屋。
  斜坐炕沿上,女人一调羹一调羹喂男人。洒到嘴角一点,干脆伸手抹回男人的嘴,指头缩回自己的嘴边,嘬嘬。忽而,刚刚还嘟囔竟然笑了,“还挺甜。赶明儿让闺女再给你买点。我算是看透了,上辈子欠你的,就捱着吧。”
  男人有点听懂了,眼珠盯着女人,亮光一闪。
  想当初,女人不敢也不想再去“想当初”。那沉醉痴迷的短暂时光,似锁骨棱生撑着她的头颈,撑着她的思维,随年头愈见清晰。
  更何况还有青壮汉子的一跪…
  南北二庄都品评过,“可惜了那大小伙子,模样端正人本份,就是没个好家庭”。人所共知,继父、哑妈、雨季就“外面大下,里面小下”的陋屋,谁家舍得把闺女嫁给他呢。
  注定的缘分,是逃不过的。该来的总会来。
  赶年集,凉亭四周摆了卖春联对子、围巾袜子等零七八碎的摊子,人挤挤插插。错身的功夫,有人大喊“抓小偷”。那时人心很齐很单纯,体念着都是土里刨食的人,年根攥着辛苦钱购置点年货不容易,“追呗”。
  大群人拥着朝一个方向。他把一袋柿子顺手塞她,“帮我拿着”。陌生的信任让她在冷风中站到他返回来。
  “你咋那么傻,拿回你家得了。谁吃不是吃?”他问她。
  “那怎么能行?你那么信我。”她瞪着眼,搓着冰凉的手,一本正经。
  一来二去,他俩情愫暗生。托媒人上门,直接被回绝。实在难舍难分,他心一横,豁出去了。
  他来到她家,她爹正举着木叉拍黄豆。他涨红脸,跪倒,“请二老同意,成全我们。我一定会给她幸福的。”举到半空的叉子终究扔到一旁的空地上。
  后来,他说,“一跪跪来个媳妇儿”。
  再后来,她说,“用一辈子的跪,来还那一跪,谁让是两口子呢。”
  闺女七岁那年,他开车出了事故,保住命,高位截瘫。怕他想不开,她跪在捶胸痛嚎的他面前,“有我呢”。
  “不,不行,不想拖累你,我是个累赘。”耷拉着头,他颓废闷吼。
  拉过闺女,她咬着牙发狠,“你敢想歪的?我就敢让孩子跟咱一起走”。
  两口子搂着孩子哭个痛快。自打他出院后,憋得太久了,真需要泪水冲刷冲刷。
  她跪在炕沿上,他倚着摞起来的枕头靠着,脖子上搭着毛巾。挤洗发液在他头上,轻轻搓揉,泡沫在阳光的照射下发着彩色的光。“舒服吗?”她问。“嗯嗯,我哪能想到你有这手艺啊?干洗头。”湿润传递到彼此的心里。
  秋的旷野,她是一只孤勇的鸟,跪着捆稻子。
  接送孩子上学,她一路叮嘱“好好念,我和你爸就有盼头了。”大雪天,她背着闺女走在路上, 一滑,她跪倒了,顾不得膝盖疼“别怕,别怕,有妈在。”
  “愁云淡淡雨潇潇,暮暮复朝朝”,她有时真感觉童话里的美好是骗人的,交付到吃喝拉撒的蚀心够熬的。
  防他得褥疮,跪着擦洗身子,另加好言好语。
  他上火解不了大便,她跪着滴开塞露,看他实在难受,动手去抠。洗手的当儿,吧嗒吧嗒掉眼泪。
  十八年,她的脾气像老树枝,扭曲的有些变形。他,唯在夜晚她睡熟时,心疼,回味,“不若当初不曾一跪啊”。
  闺女姑爷来,动员他们去城里过冬。她不同意,“你爸这样子,添啥乱啊。不去。”
  闺女口不择言了,“妈,你就非得跟灶火坑不结啊?享享福吧,也过过直溜日子,不好吗?”
  “别气我。我直溜了,你爸就傻眼了”。男人的眼对视女人的眼,跪、行、此生无悔的践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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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2-1 18:53:43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生活观察入微,人物描写细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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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2-1 18:54:52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您对我的支持鼓励!祝您冬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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