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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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人] 我的语文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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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7 15:50:3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我的班主任
我的全部学业都是在村子里的学校完成的,那是一个废弃的寺院,我们的教室就是早先的禅堂。我从一年级到初中毕业一直就在那个禅堂,除了偶尔换一下同桌和代课老师,班主任也一直由任老师担着。那时他还是民办教师,跟人家正式老师比起来,工资可怜得很。他除了教书,还种了几亩田。他常常披着一身土给我们上课,那样子完全不象个老师,而是个地道的农民。
我之所以写他,是因为他对我有两个重大的影响:一个是烟瘾,一个是文学。
他抽烟的样子很潇洒,每抽一口,面部的表情立刻显出一副极其享受的样子,让人看着眼馋。他能让烟雾在肚子里停留好长时间,然后才从鼻孔中将它吐出来。有时他讲到兴致处,还会喷一个烟圈,并笑眯眯地看着烟圈慢慢扩大,脸上带着几分得意。仿佛那是一幅绝妙的白描画,并且是他亲手创作的。
我那时便觉得抽烟是件很爽的事,背地里常常偷着卷父亲的旱烟。发展到现在,一天两包已不在话下。可是我始终没能学会喷烟圈,怪不得别的老师都说我笨呢。
任老师是教语文和历史,他就从不说我笨。我的语文在班里数一数二,历史也不错。其他的就不行了,考试能及格,我自己都感到意外。临近毕业考试,别的同学都在临阵磨刀,我却偷偷看起了小说。
有一天,我正看得专心,不想任老师突然出现在身后。他把我手里的书拿过去翻了翻,就叫我去办公室。我以为他要大发雷霆了,心里不免有些慌张。
他盯着躺在办公桌上的那本书,一声不响地抽着烟,不时看我一眼。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叹了一口气。
“你太偏科了,估计考高中是没什么希望了。”
我低头不语。
“今后,有什么打算?”
我看了看他的眼睛,又将头低下。
他又拿出一支烟,与手里的半截烟接在一起。
“外国的小说,你看得懂吗?”
我说:“看得懂。”
他把书还给我,并在我的肩上拍了两下。
“不管以后干什么,也别把书放下。你的作文是我教过的学生里最出色的,我敢说高中生也不一定写得有你好,这是你的特长。虽然不能继续升学是个遗憾,但也别灰心。世上的路多着呢,不一定非得上大学。我对你一直有一个很大的期望,希望你将来能走写作这条路。你有这方面的天赋,只要努力,应该能行。”
一开始我还真的以为自己是写作的天才,离开学校后,便闷在家里不停地写。但不久我的幻想便被接二连三的退稿给消灭了。之后我便去了包头,从此开始了在各个城市间奔走挣扎的打工生涯。一晃,近三十年就过去了。
三年前,我厌倦了劳碌奔波,决定在县城栖息下来。百无聊赖之际,就翻翻书,或者写几个字。去年中秋前夕,我把断断续续写成的一篇小说发到一个网站上,没想到引起了很多文友的关注。我不由得又想到任老师跟我说的那番话,觉得文学与我是不可能完全绝缘了,于是重新拿起了笔。
以前虽然住在村子里,但因我常年在外,与任老师见面的次数也是寥寥可数。而且每次也不过是几句客套话便草草敷衍过去。他后来终于转了正,到村里的学校被乡中心学校合并时,他早就退休了。我每见他一次,最大的印象就是觉得他比之前老了一些。尤其是今年初夏的那一次,他的变化简直让我大吃一惊。
我那回是因为母亲病重回去的。由于心情压抑,一得空便想出去走走。我最常去的地方就是原来的学校,这不但因为我们家离学校近,可能还有一些怀旧或者别的什么感情因素吧。它现在已经又变回了废弃的寺院,曾经做过教室的禅房也已经坍塌了,窗前的小院成了荒草的乐园。而我站在这荒芜惨淡的风景面前,却总能看见一群欢乐的学生,听见朗朗的读书声。
忽然感觉有脚步临近。一回头,那个人已经冲着我笑开了。
“孙福!呵呵,看背影就象你。”
“任老师!”
可以说我当时是将这三个字惊呼出来的,这绝对不是因为久别相见的惊喜。任老师个子很高,比我要高一头,但是现在他却比我矮一头了。他拄着一根粗糙的木棍,整个身子向前倾着,仿佛烹熟的大虾;两条腿也伸不直了,脚下总象是有什么东西在缠绊他,看着让人担心;他非常瘦,脸上的皮肤几乎没有一点平展的地方;他依然保持着不留须和中分的长发,只是头发的颜色变得完全灰白且无光泽了,但是梳得却很整齐。
“你母亲怎样了?”我扶他坐在一块石条上,他喘息几口之后开口问道。
“不太好。”我说。
他叹了口气,眼睛里掠过一丝迷惘,“我听说了,是癌症吧?现在这是怎么了?好像每个人都会得癌症。”顿了顿,他又说:“我也是。”
“你说什么?”我心里一震,惊愕地张大了嘴。
他淡淡一笑,“孩子们都瞒着我,但我很清楚。”
“我这人心大,不会放在心里。”过了片刻,他看我有些不知如何是好,便笑着打破了沉默,“我都76岁了,死也死得着了。当了一辈子老师,却连一个大学生也没教出来,这才是我最大的遗憾。好在你现在成了作家,我还能得到一点安慰。”
“我才刚开始写,还算不得作家。”对于“作家”这个称谓,我还真是感到惶恐。
“你不是加入市作协了吗?那还不算作家?张家口管着十几个县,四千多个村子,想来至少也有几万人在写作。能加入市作协并不易,还不算作家吗?”对于这个问题,他好像非要较个真出来。我后来想:大概他因为自己没能教出一个大学生而感到失败,所以才对这个“作家”如此认真。他是想用这个多少有些光华的词汇来填补他内心的一点空白吧。但是我当时却没有这么想,我说完全靠写作为生的才能算作家,我目前为了生活还不得不继续打工,充其量也就是个文学爱好者。他几乎要与我争论起来了,说能写小说写散文,而且能在刊物发表,不是作家是什么。我看他有些激动,担心他的身体,就只好改换话题,说到学校的兴衰上。可他似乎依然沉浸在“作家”这个问题上,对于我的话题有些心不在焉。
我对“作家”定义的执拗让他很不愉快,于是我们之间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我们开始抽烟,接着他便咳嗽起来。
“老师,你该把烟戒掉。”我说。
“医生、孩子们也都让我戒,现在又出了个你。可我为什么要戒?我老朽了,什么也不能干了,而且时日大概已不会太久。如果连这点兴趣也要戒掉,我活着的意义还有什么?”
我从他的有些模糊的瞳仁里看到了无比的失落与颓废,这让我又想到一件事:就是他与师母的关系。还在我上学时,他们就几乎水火不容。师母没文化,按任老师的话说,简直是个市井泼妇。实际上,师母见到我们这些学生是非常和善和慈爱的,所以我们一直都很怀疑任老师对师母的评语。任老师退休后,他们终于离了婚,各自过起独居的生活。我记得他们的离婚曾经在村子里掀起过一阵嘲讽的热浪,谁都说任老师登高负义,有钱了就抛弃糟糠。他们的儿女没有一个在身边,我完全可以想见两位老人的孤独。也许正是这种孤独消磨了他从前的自信,再加上他身体里已经住进了“癌症”这只恶魔,他的失落与颓废就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
我很想安慰他,但却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语言。良久,他终于提出了分别的建议。但就在他起身的一刹那,他突然踉跄了一下。我决定送他回去,尽管他再三推诿。
一路上我们走得很慢,确切地说是他走得很慢,以至于我也不能快走。他说儿女们多次要他到城里去住,以方便照顾,但他坚决不同意。他说城市是一个用钢筋水泥铸造的笼子,会让人失去自由,迷失自我。他的全部经历都在农村,全部记忆都在那个废弃的学校。
“我这一生很失败,教书很失败,生活也很失败。我不是没有努力,尤其在教书上。我干了三十年民办教师,受了三十年穷。但我从不后悔,唯一的遗憾就是没能教好学生。我一直认为,学生第一要学习处事做人,其次才是学习知识,再其次才是考取功名。但是现在看,我的这种思想是不是坑害了学生?如果把次序颠倒过来,说不定会出现许多大学生。他们假如要恨我,我会毫无怨言。”
“怎么会呢?老师你想多了。”我说,“过去农村的学生和家长,实际上对大学的渴望是非常淡薄的,甚至有不少家长害怕孩子真的考上大学,因为供不起。老师的观点也没有错,倒是现在的教学真的是把次序颠倒过来了,反而让人很忧心。在社会上,文凭的地位远远超过了对人格和能力的认可,这很不正常。现在,一切都在‘向钱看’——学校打着‘培养人才’的幌子在办企业,作为打工者的老师就只有举着‘为学生好’的招牌拼命给自己抢功劳,否则他无法立足。家长是真心为儿女着想,不过,他们想的不是孩子将来如何做人,而是想方设法让他们考上大学,以便将来能有一份好工作,能挣大钱。我们的教育正在生病,而承受病痛的却是我们的孩子。他们在强大的压力下失去快乐甚至自由,被迫接受着各方面的‘好意’,痛苦不堪!”
他定定地平视着我的胸膛,脸上的表情被纵横交错的皱纹分割得支离破碎。他许久不动,仿佛站在我面前的一个巨大的问号。
“唉!”他终于叹了一口气,笨拙地转动着身子。
“上个月,小儿子来接我到他那里住,正好我也想孙子了,就去了。可是,孙子哪有时间陪我呀,他比大人都忙!放学就去参加补习班,回家赶紧写作业。写完了,也该睡觉了。礼拜天还要学钢琴,学画画,学……反正,我呆了十几天,他除了叫我几声爷爷,连跟我说话的时间都没有。我说他们这是盲目跟风,瞎教育,你猜他们怎么说?说别看你当了一辈子老师,你要真懂教育,怎么教不出一个好学生呢?我一气之下就回来了。可每次想到孙子那可怜的样子,我就非常伤心。唉!相比起来,你们那时候是幸福多了。虽然没有零食,没有零花钱,穿的也都是破破烂烂,但你们是快乐的。现在的孩子是生活在甜蜜的监狱中,只可惜连他们的父母都不觉得他们的不幸!你说得对,我们的教育正在生病。可是我,作为一个老师……唉!我这也是瞎操心,有什么用?世上都不留我了……”
他这样唠叨着,我们已经进了他家的院子。
这是一座很老的院落,土筑的围墙已经被雨水削刷成斧刃状,墙身披满斑驳的墨绿色苔藓;院中间用葵花杆圈着一片菜地,里面已经生机勃勃;西南角有一棵老榆树,大半已经枯死;树下有几只鸡和一条黄狗,正忐忑不安地望着我们;房子稍微有些倾斜,除了屋顶的瓦是后换的,其他的都没有动过——依旧是小方格的窗户,糊着白麻纸。
我本来打算告辞,可他说要给我看一样东西,我就进去了。
没想到师娘也在。
看到我脸上的愕然,师娘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一边在围裙上擦手,一边嘟囔:“我要是不管他,他早就饿死了。”
任老师不以为然地说:“你不用摆功劳,咱们是公平交换。我一半的退休金给了你,你给我做饭也是应该的。”
“你听听!”师娘不满地白着眼珠,“还是当老师的呢,说话就这么没修养!我跟他过了三十多年,吵了三十多年。吵得够够的了!”
“我更是够够的了!咱俩上辈子是冤家,希望下辈子千万别碰面!”任老师一面撩开炕席,拿出一张泛黄的报纸,一面嘟囔,“都离婚了,还不放过我!”
那是一张八七年的《张家口日报》,在他指点的地方有一首古体诗,大意是赞美教师的,标题下印着他的名字。
“当年,如果不是因为实在舍不得放弃教书,我也会走写作这条路的。教书实在操心,又要种地,挤不出一点时间。”
他的语气中明显带着遗憾的成分。我正想找些词汇来赞美他,不想师娘却先开口了:“还说呢!为一个破民办教师,整天张罗得魂都没有了!受苦、受累、受穷,这就是我跟他过了三十多年享到的福!还不让说,我一说,他就骂我是市井泼妇!”
任老师缄口了,默默抽着烟。显然,他是不想当着我的面跟师娘针锋相对。过了一会儿,他说:“我一开始当老师,是为自己考虑的。我以为教师很轻松,除了上几节课,会有大把时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干了几年之后,就觉得自己背负了很大的责任,要想对得起良心,只有放弃一些个人的东西了。我寄希望与你,实际上也是很自私的——我没能成为作家,就盼着有一个当作家的学生,算是聊以自慰吧。这张报纸,我从未给别人看过。你该明白我的意思,好好写。你的成就越大,我越会欣慰。”
师娘那边已张罗妥当,她摘下围裙,说:“饭菜都在锅里,自己弄。我走了。”
我说:“怎么不一块吃?”
师娘撇了一下嘴,“我跟他不是一家人,再说,我自己吃得顺心。”
师娘走后,任老师说,其实师娘是个好人,只不过嘴有些叼。可惜他们没有共同语言,所以才会吵了一辈子。离婚后,不在一个锅里搅粥了,象邻居一样互相照应,反倒好了很多。
任老师的大儿子和我同岁,我俩是地道的老同学,都是任老师的学生。上学时我们都认为任老师会给自己的儿子“开小灶”,但他的学习并不上进。初中毕业便进了城,听说现在做生意,颇有些财力。在任老师的葬礼上,他告诉我:他父亲在临终前曾跟他进行过一次长谈,似乎老人对自己的一生很不满意。他为了对得起‘教师’这个头衔,放弃了最爱的写作,然而却没能教出一个大学生。他总觉得自己当年放弃文学而专心做教师的决定是犯了个错误,以至于误人误己。
这番话让我颇有感慨,我很自然地想起任老师曾经说过的“学生第一要学习处事做人,其次才是学习知识,再其次才是考取功名”。我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对自己的主张产生了怀疑,也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后悔自己当初的选择。但是,作为一个老师,一个‘人类灵魂的工程师’,他是尽到了责任了。我们那一批学生,虽然都没能考上功名,但也从未出现过一个流氓、罪犯、小偷、痞子、混混之类的渣滓。大家都在老老实实做人,安分守己。这难道不是教育最理想的结果吗?那些贪官污吏、高科技的犯罪分子,他们哪一个不是大学生?他们的堕落难道跟孩提时候的教育一点关系没有吗?
无论如何,我不觉得他误人子弟,我认为他是一个好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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