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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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抒情] 忆姥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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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巍
发表于 2019-11-23 21:54:24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本帖最后由 王巍 于 2019-11-25 08:49 编辑

  
忆姥姥

  街道上的树木冷得发颤,抖去了一枝一枝枯黄。我又一次穿上了姥姥给我做的棉坎肩,它是姥姥在我女儿出生的那年为我做的,经过十几年的时光侵袭,它穿在身上仍能感到那份独属于姥姥的温暖。这是她留给我的,仅剩的唯一能看得见摸得着的念想。往事历历在目,在我的脑海中编织成一副黑白的长画卷,牵引着我缱绻的遐思……我的女儿是在姥姥87岁那年出生的,女儿满月时,她们第一次见面,开心的笑容绽放在姥姥的脸上,“这孩子的眼睛真漂亮,眉宇间带着一股英气,长大了一定会有出息。”姥姥边说边逗着女儿,女儿盯着她的脸,咧开嘴笑了。
  我依旧能够记起那个温馨的画面:午后,温暖的阳光洒在祖孙四代人的身上,像披了层锦,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笑容。我想,那或许是母亲一生之中最愿意常常拿起来回味的时光吧。那个时候,她的老母亲依旧健在,还时常陪伴在她的身旁。她的女儿初为人母,给她带回家了一个软萌可爱的小人儿。
  我的棉坎肩和女儿的“褪毛衫”是姥姥一同做的。姥姥说天气渐渐凉了,让我夜里起来喂孩子的时候披在身上。想着想着,我的眼前模糊了,朦胧中仿佛勾勒出了那画面:她坐在堂屋门口,用仅有的一只眼睛,认真的把一针一线的爱都缝进棉衣里,从门缝中溜进来的阳光落在她苍苍的白发上,宁静祥和中映出神采奕奕。她用巧针挑出光阴荏苒,用细线勾勒出尘事浮华,起针结线,便是一条涓涓的岁月长河。
  一载又一载,她把棉花铺平晒在阳光下,晒得膨胀而柔软,上面有了阳光的味道。无数个夜晚,当孩子们都已进入了甜蜜的梦乡。在暗昏的煤油灯下,姥姥用灵巧的双手穿针引线,一针一线的缝着,眼神随着针尖细线流动,斑驳的光影映在她的脸上,时光就在这一针一线中不知不觉的溜走了。乌黑的秀发变成白发苍苍,光洁的脸颊爬上皱纹,挺拔的腰板变得佝偻。北风凛冽,雪色映白了窗户。棉被、褥子、棉衣、棉鞋等等就像变戏法一样,跨越了若干个年代,跨过了世纪,年复一年的在她手中变了出来。她把温暖给了儿女,又给了儿女的儿女。
  那时候,我们一家四口,每个人年年都至少有两身棉衣和两双棉鞋,全是出自姥姥之手,我的棉袄都是小碎花的,轻柔、暖和,上面有精致的盘扣,姥姥姓梅,她最爱梅花。一针一线的穿梭之中,梅花盘扣就圆润成了美丽的样子。
  鞋底是用轮胎底和好几层特制的布料做成的,防滑防湿。姥姥把右手的中指上戴上顶针,用锥子使劲地攮透鞋底,再用大拇指和食指捏住针顺着锥子眼儿插进去,接着中指的顶针在针屁股后一顶,大号的缝衣针带着麻线就顺着锥子眼儿被拽了出来。麻线是姥姥在闲暇时光自己捻成的。灯芯绒的鞋帮,里面蓄上柔软蓬松的棉花。姥姥做成的棉鞋穿在脚上,柔软舒适而又暖和。
  我冬天出门找小伙伴去玩的时候,姥姥总是把一副棉手套挂在我的脖子上。手套也是姥姥亲手做的,纯棉布的,是我喜欢的花色和图案。棉手套不是五指的,只有两“室”,一大一小,小“室”专给大拇指,大“室”留给其余4指共用。怕我出门弄丢了,她就把两只棉手套之间用一根布绳子拴起来,戴的时候把这根绳子搭在脖子上,两端拴着手套。摘手套的时候,手套就会垂在身上而不会被弄丢。
  十层单抵不上一层棉。姥姥用关心做成棉被,用爱意做成棉衣,用呵护做成棉鞋和棉手套,用心疼做成棉坎肩……每每想到此处,我就会泪流满面。
  从我记事起,我就知道我的姥姥跟别人不一样。一只义眼跟另一只正常的眼睛看起来差别很大,这让她的五官看起来很不协调。一米七的个子,有着一双很小的“三寸金莲”,身体佝偻着。即使她拥有残缺的外表,却依旧是我深爱的姥姥。
  儿时的我因为有小朋友嘲笑姥姥的眼睛而跟别人打过架。有一次我当面问她失去一只眼睛的原因,她没有正面回答,却语重心长的对我说:“你可得听大人的话,大人说什么都是为你好。”后来想想,我这样当面揭开她的伤疤,对她来讲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情。
  我本以为姥姥早已接受了自己的外表,我也看不出来她有多么在意自己的不同。她却在临近90岁的时候戴上了墨镜,甚至连她这一生唯一的一张照片都是戴着墨镜照的,原来在她的内心深处,始终都对自己的外表感到自卑。
  她这一生,究竟要面对多少次别人异样的目光,要有多少次内心苦苦的挣扎。我在脑海中还原姥姥本来应该有的模样。如果不是那次意外,她原本应该是一位非常标致的美人吧。因为她的另外一只眼睛深邃明亮、炯炯有神,有长长的睫毛。她有着一头浓密的头发,鼻梁高挺。如果不是那次意外,她凭着优越的家境和出众的长相,一定会嫁进门当户对的大户人家吧。可是如果不是那次意外,这个世界上也许就不会有母亲他们兄妹4人和我们这些小辈了吧。
  她儿时的家境很好,家庭条件极其优越,却因为一场意外失去了一只眼睛,因此嫁给了家境贫寒的姥爷。姥爷去世的早,她守寡半生,和4个孩子相依为命。
  她终日在地里劳作,常常跟着太阳一起出门,伴着月亮一同回家。家里一日三餐,缝缝补补,洗洗涮涮,她就这样把4个子女拉扯成人。在那个小学毕业就不是文盲的年代,她还让其中的两人上了高中。
  家庭极度贫困的情况下,她甚至曾经带着年龄最小的我的母亲去讨过饭。后来日子越过越好,孩子们都有了好的归宿。但是忙惯了的她总也闲不住。不管身在哪个儿女的家里,她总是忙着做饭收拾家务,帮着儿女们把他们的孩子带大。她把每一个孩子都捧在手心里去疼。
  母亲结婚以后,姥姥每年都有一段时间是在我们家度过的。我有一个幸福的童年 ,那时候天天都无忧无虑,尤其是姥姥来我们家住的时候。
  夏天的傍晚,我和父亲从学校回来,母亲从田间回家,院子里总会飘着炊烟的味道。吃罢晚饭,写完作业。我喜欢出去跟小伙伴们玩捉迷藏,玩累了,回到家中 ,大人们都在院子里乘凉。伴着田间的静谧,听着清脆欢快的蝉鸣蛙叫,望着夜幕璀璨的繁星,姥姥拿着一个蒲扇给我轻轻地摇。柔和而凉爽的风让我觉得好不惬意。
  儿时的我喜欢玩沙包和石子,她担心石子会砸疼我的手。就用废布头给我缝成石子,每一颗都用6块小正方形的布缝起来,里面装上麸子。沙包里面也是装上麸子,那样砸在身上就不会疼。
  空余时间,除去那些永远都干不完的针线活,她会用麻线把高粱杆钉成盖垫或者篦子;会把玉米萼编成舒适的蒲墩;她会拿一个平口的螺丝刀,把晒干的玉米的颗粒剥下来;把晒干的麦秆装进缝合的旧床单里面,等着冬天的时候铺在床上;深秋落叶之时,勤俭的姥姥还会把街上的落叶扫起来带回家烧火做饭。
  母亲在我上初二的那年开了小卖部,经常骑自行车去城里进货。有一年夏天的雨水特别多,母亲往往会在进货回家的路上赶上突如其来的大雨。回家的必经之处有一个桥洞子,一下雨那里的积水就会很深。每到这个时候,姥姥都会穿上雨衣,冒着大雨,深一脚浅一脚的朝着村东头走去,佝偻的身影竟格外有力。她不放心母亲,想快点看到她平安的回来。这是一位母亲对女儿的牵挂,这种牵挂比任何一个其他的人都要强烈。
  我曾经问过姥姥:“在家里等我妈回来不是一样吗?”姥姥说:“早见到她我心里就早踏实。”我渐渐懂得了这种血肉至亲之间的牵挂是那么的纯粹。一如我的母亲对我的牵挂,也一如我对女儿的牵挂。
  后来,在下着倾盆大雨的时候,有好几次,在村东头会出现一大一小两个身影,一个是在等她的女儿,一个是在等她的母亲。
  从我15岁开始,我就经常帮着母亲给姥姥洗头、洗脚、剪头发,剪指甲。姥姥的指甲很厚很硬,以至于我拿剪刀的手会因为使劲而勒出来深深的印子。姥姥总是说:“你这孩子有良心呢,没白疼了”。
  姥姥90岁那年,一向身体硬朗的她突然卧病在床,我最后一次见她的时候,她的精神很好,还跟我聊了很多话,她问我怎么没带孩子一起来呢,说我的女儿真是个人见人爱的孩子。我说下次就带着孩子来看她。可惜没等到下次,第二天姥姥就永远的离开了。母亲哭晕了好几次,她说在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人像姥姥一样疼她了。
  当我看到姥姥的遗像的时候,我哭的不能自已。她今生唯一的一张照片还是戴着墨镜的,我想我们为什么没有人想到在姥姥在世的时候,给她换上一只漂亮的跟正常的眼睛一样的义眼,那样她就会活的体面一些。她拼尽一生的力气去爱所有的孩子,却从来都没有提过任何的要求,她像一根蜡烛一样不停的燃烧着,将光亮燃烧到底,照亮了我们前行的路。
  姥姥去世后,母亲说过好几次,有一次她住院做手术之后,姥姥在医院里照顾她。有一天她特别想吃韭菜馅的水饺,想喝热乎乎的水饺汤。姥姥就去了一家餐馆给母亲买回来,离医院来回2里地的路程,姥姥的三寸金莲竟然走得飞快,就为了回到医院的时候水饺和水饺汤都能够是热乎的。母亲每次说到此事都会流下眼泪,我知道那是幸福的泪水,是感恩的泪水,是思念的泪水。
  很多年过去了,有关姥姥的种种记忆被染上了我的人生阅历的色彩。往事历历在目,那些情景不但“回来”了,而且一个个细节竟是那样详尽。我越是长久地驻足在这段回忆中,就越能“看见”更多的细节填充进来。泪水模糊了灯光,我抚摸着身上的棉坎肩,上面有姥姥爱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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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23 22:40:18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默然 于 2019-11-23 22:41 编辑

姥姥,这段可亲又可敬的记忆是每个人抹不掉回甘;是说不尽的幸福。你文笔隽永,刻画详略得当,耐人回味,引人共鸣。抒发引喻,深度解读了不同时代伟大的每一个母爱…
推荐!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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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巍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3 22:47:16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默然 发表于 2019-11-23 22:40
姥姥,这段可亲又可敬的记忆是每个人抹不掉回甘;是说不尽的幸福。你文笔隽永,刻画详略得当,耐人回味,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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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1-24 08:31:17 | 显示全部楼层
写得既真诚又实在还细腻。学习拜读欣赏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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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11-24 10:35:05 来自手机 | 显示全部楼层
zng 发表于 2019-11-24 08:31
写得既真诚又实在还细腻。学习拜读欣赏点赞。

多谢您的认可,共同成长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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