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愿

紫云71

醒醒，醒醒”，懵胧中听耳边有人在喊，接着觉得被人猛推了两下。睁开眼，灯亮着。“又做梦了吧”丈夫俯身看着我，边用手擦拭我眼里流出的泪。“嗯，梦到爷爷了。”我扭头看看时钟，“你睡吧，还早呢，我没事”。丈夫嗯了一声，转过身去，鼾声立刻从鼻孔传出。我轻轻叹了口气，“为了这个家你也太累了”。黑暗中听着时针清脆的嘀嗒合着丈夫深睡的呼吸，再也没了睡意。脑海象电影里的大片，一件件，一桩桩………
这是七，八十年代的北方农村，当时的农村还很落后。村子不算太大，二，三百户人家。高低错落的丘岭象天上散落的棋盘，或高或低的杂树灌木掩映着无序的房舍，七拧八歪的街道破旧中透着浓浓的人情味道。我家住在村子大约中央部位，五间青砖瓦房，独门独院（当时大多数人家还几代人拥挤在一个大杂院里）爸爸是爷爷的最小的孩子也是独子，仨姑姑都早已结婚，自然爷爷和我们（爸爸，妈妈，姐姐，我还有妹妹）生活在一起。每逢节日，家里都会有人送些糕点，白酒之类的过来，妈妈说，他们都是来答谢爷爷的。
爷爷是木匠，手艺好做活精致，不管谁家盖房，打家俱都要爷爷帮忙。那年头，除了生产队要上班，少不得给乡邻抽空做些私活，听爸爸说爷爷是分文不收的，“十里八村的谁不认识你爷爷”爸爸自豪地说。多少年后，我使终不解，爷爷跟本没上过学，怎么会把木工上的尺寸精算得不差毫厘呢？
爷爷的东西我们从不敢动，那都是他的宝贝。一到晚上，经常会听到爷爷划锯发出的刺耳音乐，可爷爷非常陶醉这种感受。
在我的记忆里，爷爷平时喜欢喝酒，但很少自己买，那时爷爷的屋里也经常会有人来，手里总会拎着糕点或白酒，应该都是请爷爷帮忙的。爷爷会把那些糕点小心翼翼的锁在柜子里，等姑姑带她儿子来时，再拿出来让他们吃。每当这时，妈妈总会把我们带出去，叮嘱说，他们是客人，你们是家里人，不能和他们争的。虽看着眼馋甚至满腹委屈，却也无可奈何。之后，我们会尽量地讨好爷爷，捶背，打洗脚水，逗爷爷开心。爷爷总会嘟囔句，要是男孩子就好啦。边打开锁从柜子里摸出块点心，掰几份分给我们品尝。那种幽香的味道我们会尽可能长时间留在嘴里，仿佛这就是人间最美最幸福的事了。

我八岁那年，妈妈的肚子一天天大起来，邻居大妈说，你妈要给你生小弟弟呢！“妈妈小弟弟在你肚子里吗”我问妈妈。这时妈妈总会问“谁告诉你的？你要是喜欢妈就给你生个小弟弟”。“当然喜欢，大妈说这次肯定是弟弟”。“你们一定要好好读书，长大了考大学，也给妈争争光”。妈妈苦笑着拍拍我的头，再叮嘱句。此后的日子，家里充满着温馨与期待。
一晃，学校放寒假了，我手里拿着优异的成绩单，和三好生奖状跑回家，想让妈妈分担这份喜悦和荣耀。还没进门口，就听爷爷的喊骂声，摔打东西的破碎声“养的都是赔钱货，我置办家业给谁？让我怎么抬头见人……都给我滚……”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感觉不妙，从没看爷爷发这么大的火气。捏着墙角一溜烟我跑进屋，眼前的一幕更让我吓得不知所措。满屋呛人的汗烟味，妈妈躺在炕的一角，脸色惨白，闭着眼，脸上却满是泪水。爸爸蹲缩在墙角，头似乎低到了脚底，狠命地吸着烟。
“快来看看你四妹”我这才注意到邻家大妈坐在炕上，手上托着个小东西。我似乎明白了这一切，急忙爬到妈妈身边，“妈”我惊恐地喊“唉”妈长长地叹口气，眼泪顺着脸颊滚滚落下“妈不争气，让你们都跟着受委屈”！声音仿佛是从远处传来的，那么微弱，那么无力。“生啥啥好，你看这群孩子个个的都这么俊俏，你再看这小模样，将来不定出息啥样呢”大妈冲着窗户大声说“这是坐月子吗，是要人命啊”！院子里邻居们不停的劝说着爷爷。
也许是爷爷累了，也许是大家的话打动了爷爷，也许是………我不知道爷爷什么时候怎么消停的，那晚家里少有的寂静，除了四妹小猫一样的啼哭声……
从此很长一段时间，爷爷再没和我们一起吃饭，甚至有几天看不到爷爷，没人敢问。只到后来爷爷闹了场大病，其间得到了爸爸妈妈细心照料调养，这场风波才算平息。也是那之后，我似乎彻底懂得爷爷常挂在嘴边那话的分量了，做事也更加小心。
大概又过了两年，妈妈顶着压力又生了个妹妹。自然狂风骤雨再次洗劫了这个家庭。
此后，妈妈的身体好似日渐憔悴，一病不起。最终在她四十五岁那年的深秋殇然离世。
妈妈走了，留下的是忧怨、无奈与不舍，妈妈是流着泪走的，临走，紧紧握着我的手不肯放，我明白她的意思，“我会把妹妹们都照顾好，让她们都考上大学”。我附在妈妈耳边“你放心去吧，爷爷，爸爸我都会照顾好”………
我责无旁贷地留在了家，（姐姐已经是某师范的大学生）兑现着自己地承诺。自从妈妈走后，爷爷似乎也在努力做着改变，不再乱发脾气，除了农闲时偶尔还去给人帮忙，大部分都帮我和爸爸做农活。虽然脸上很难找到那种慈祥的笑容，私下却会偷偷地给俩小妹一些零乱钱、小点心。我很少和爷爷讲话，除非必须，我恨他…。
这样的生活持续了几年，那些年里两个妹妹相继考上了大学。“一家出了三个大学生，真正的状元户啊”。街上的人这样议论着。“老爷子你好有福气”。有人对爷爷这么说，语气里充满了羡慕“是祖上积了大德呀，我四个孙子，唉，比不了啊”。那些日子，爷爷的嘴角总是微微上翘的，“唉，我的孙女个个顶呱呱，只是总归要嫁人的”。爷爷满身都洋溢出灿烂与骄傲，嘴上却这样说“要都是孙子，我腰杆更直”。“看把这老家伙美的，你老爷子竟等着享福吧”。众人哈哈笑着。
这之后，爷爷的话逐渐多起来，没事就喜欢坐在街头与人闲聊，你们要是男孩子这句话好象再没提过，或许已经忘了？家里也充满着从未有过的快乐与温和。
再以后，我也结了婚，有了自己的孩子，也是女儿。但使终没有离开家，我要照顾好年迈的爷爷和父亲。最初几年，爷爷的身体还算硬朗，但早已不能再做木工活，除了和几个老牌友搓搓牌，还经常帮我带带我女儿，老脑筋就是不行啊，爷爷这样说，只要孩子好，男孩女孩都是宝啊。和人闲聊时爷爷常感叹。
爷爷活到八十八岁那年去逝的，他是微笑着走的，临终，看着我们几个姊妹，他只说了句，我要去求你妈原谅的。

故事没有结局，这就是生活，不同时代浅藏着不同的心愿，不同的背景刻画了不同性格、观念。或许，在那个年代爷爷没有错，而可怜的妈妈有哪里错了？
又到了秋风瑟瑟劲草黄，时光改变季节也改变着村落，唯一不能改变的是割舍不断的亲情、难以忘却的遗憾！

紫云（李建霞）发表于2019年11月6日

岳子云

拟在本网文学微刊推发。请附作者简介和照片

紫云71

^默然 发表于 2019-11-23 16:19
拟在本网文学微刊推发。请附作者简介和照片

李建霞，69年生人，秦皇岛市卢龙县蛤泊乡西洼村人。秦皇岛诗词会员，孤竹诗词会员。

岳子云

紫云71 发表于 2019-11-23 18:30
李建霞，69年生人，秦皇岛市卢龙县蛤泊乡西洼村人。秦皇岛诗词会员，孤竹诗词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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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本堂

我要去求你妈原谅的……应该结尾。

紫云71

栖霞山人 发表于 2019-11-24 15:34
我要去求你妈原谅的……应该结尾。

嗯嗯，谢谢您的赐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