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你走到底》

张鸥

　　

《陪你走到底》（小小说）
张鸥

　　六月的天儿孩儿脸，说变就变。一阵狂风骤起，紧接着电闪雷鸣，豆粒儿大的雨点汹汹落下。顺着纱窗潲进来的雨水打湿了摊在桌子上的信笺。起身关门回来的他，盯着模糊了的字迹，心中默念着刚刚信手抄录的一首诗。

　　那是唐代王建的《短歌行》：“人初生，日初出。上山迟，下山疾。百年三万六千朝，夜里分将强半月。有歌有舞须早为，昨日健于今日时。人家见生男女好，不知男女催人老。短歌行，无乐声。”泪雾在他的眼底不可抑制的积聚。

　　外面，雨的世界，一片混沌；屋里，他的心丝丝拉拉的疼，异常清晰的念头疯涨“雨停了，马上回老家看看陪陪老妈”。

　　老妈与老爸在老家老宅，薄薄的板门禁得住这风雨吗？门栓似乎也老了，松松垮垮是个摆设，轴发着“吱吱嘎嘎”的音儿，还在。他总是觉着，老妈是他的轴，他的心门牵系不舍。

　　老妈老了么？他千百次确定后又否定。七十岁的老妈，把最美的韶华都给了他们家，本该是含饴弄孙的啊。奈何病魔来袭，老妈隐忍着，强撑着，宽慰他：“不管我得什么病，我就想着有一天看到我的孙女结婚生子”，深恩厚爱无需多言，他心疼。

　　雨肆虐，他焦灼，老妈是不是对病情有某种感知，妹妹转告他老妈说过的话，“我还能看到我大孙女结婚不”？他当时就怔住。

　　体恤他的心情吧，雨停了。他快速取车。回去，刻不容缓。任谁邀约也阻挡不了他。老妈是赐予他生命给予他爱的女人，是时候他来“好好爱了”。

　　他忘不了独自暗夜啜泣时许下的诺言，“身为人子，母亲有百分之一的治愈希望，将尽百分之百的努力。”他太害怕“子欲养而亲不待”，无论多大年岁，没了老妈，他就是最孤独的人了？！“七十要妈，八十要家”，何况他才四十多岁？平日里忙于工作兼顾及小家，对老妈无以回抱呢？他的拳头锤击过墙壁，锤击过廊柱，坚持着，煎熬着。

　　赶路，车在积水里趟着前行。溅起的水花落在路旁倒伏的向日葵上，耷拉着阳光下的饱满妖娆，他脑子里竟然又联想到老妈，他预见到秋后收割，光秃秃干瘪瘪颓败的一根杆子。“等着我，老妈”，他呼唤着，相信老妈能够听得到。

　　途经超市，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车，上次老妈念叨着，他记着呢。买猪爪给老妈，猪头肉给老爸。一辈子不馋不懒不在嘴上的老妈，难得开口。他不敢往深了想。

　　进庄了，雨后的天空豁然亮堂，乡邻们穿着水鞋的拖鞋的，出来唠着。他小心地放慢速度，以免车过去，轱辘带起的泥点水点甩到人身上，坏了人家的兴致。老妈总是教他“予人方便，不讨人厌”。

　　摇下车窗，他吸溜口清新，唠天唠地唠农事的声音点点散去。

　　老妈欢喜地站在院门口等着他。心与心的距离原来并非是公里多少来决定的，关键是想不想，念不念。老妈的心里眼里装着他！定定情绪，他换上笑模样，下车。几年来，他都暗自佩服自己了，假装无恙，假装无碍，哪怕滴血般难受。

　　老妈吃着猪爪，很香的样子，嘟囔着“儿子，真挺烂乎的”，咽下，又接着“妈早就馋了，等你送来呢”。愣他一个中年汉子，有妻有女，对生活有着挺劲儿，也潸然。“憋着”，他命令自己。老妈无时无刻不期盼他的陪伴啊…

　　他翻览着不敢触摸的记忆。关于老妈，关于他，关于母子间爱与被爱的印迹。

　　老爸忠厚老实，走家串户凭手艺过活，木匠是个零花钱不断的行当。老妈则是纯粹的“守家待地”家庭妇女。他在老妈的怀里，肩上，背上，膝下度过童年。

　　老妈真是属牛的，温婉良善在她身上迸发的淋漓尽致。和千千万万农村里的妇女一样，保持着乐观积极的生活态度。老妈家里家外操持着，协调着邻里和亲朋的关系。他有时怨命运不公，怎么病魔缠上老妈？

　　老妈带着他下地种玉米，长长的垄，老妈刨坑，他点籽，填埋时，一遍遍嘱咐他“悠着点，踩实了铁了，苗出不来”。随即讲做人亦如此，宽容一点，留个余地总是好的。

　　他的老妈哪里是馋猪爪？味蕾哪里还有那么香？不过是做给他看的。他记起少年求学时，老妈牙缝里嘞着，每个月给他二十块钱伙食费，母亲的温度让他很满足很幸福。回家周，老妈看他吃得很香很香的样子，慈柔一笑。如今，那笑容，他不忍回味，成一道心殇。

　　一九九四年，十九岁的他，风华正茂，豪情满怀。老妈训诫他“做人务实，别满瓶子不摇，半瓶子晃荡”。他记下。

　　他娶妻生女，老妈乐成院里的“绣球花”，干劲儿愈发的大。十亩地啊，老妈伺候一家人饭菜外，长在了地里。种花生，玉米，种着希望。刨坑、点籽、埋垄、荡平、拉水打药，老妈任劳任怨，不舍得他请假，不舍得老爸掉工。

　　顺水顺风的日子戛然而止。差一点点击溃他。二零一五年，晴天起霹雳，老妈的血液样本经281医院，市人民医院，天津血液病研究所和天津肿瘤医院确诊后，他开始了漫漫求医路。

　　化疗，靶向用药，骨扫描，他含泪一个人坚持着。背着老妈跑，跟病魔赛跑，他有信心。老妈是他的唯一，今生今世他只有一个亲娘。

　　负重越多，他理解越深刻。老爸怕给他们增加负担，纠结“治不治”？恩爱一世的夫妻，他理解；妻担忧若盘下巨额债务，势必影响日后的生活质量，他理解；“站着说话不腰疼”的人，让他放弃，他理解是出于对他的关心，他还理解。然而，思量细思量，他仍旧苦苦支撑着。

　　幸好，四年多了，老妈还在，他的“爱轴”还在！

　　回老家陪老妈住一晚。借雨的光？还是情之所念？他不去想了。交付给时光吧。

　　隔天清晨，老妈做了鸡蛋羹、炖豆腐、蒸片肉和炒土豆丝。都是他喜好的口味。他故意嚼的很香，心里绞着痛。

　　老妈已然骨瘦如柴，轻飘飘的，他生怕哪一刻从他的怀里他的生命里飘走。那样的话，老妈将定格成“年画”，不贴在墙上，紧紧的贴在他胸口…“陪你走到底”，他以无比的坚定鼓舞老妈，鼓舞自己！愿岁月温柔以待。

　　本故事系坊间流传，慨念后感动留笔。请勿打扰他们母子，送真诚祈愿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