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口》 作者:钦丽群

天马文选

1

是时候了，他说着这话就一个个地关闭着窗户
关到最后一个，又打开。像想到什么，把脑袋伸出来朝我望了一眼
动了下嘴唇，最终驱赶了想说的话
把窗户合严。只是最后一个窗户的合闭声，比任意一个合闭
都做得轻巧

2
其实最不能关闭的是灯火，除了出卖，它们无孔不入
比如一个锁孔，一个掏空树瘤的洞
乃至门缝
都要试着告密。黑夜因此成为同谋，常把室内的幽怨传达
灯光偶尔窒息，那是他试着溺水。用这样的方式寻找诗歌
有时如愿以偿

3
这嗜好形成习惯后，我也就懂得了灯火交替的秘决
学着试三次，三次都学不会洇游这类似巫术的法子
对我并不起什么作用。有时溺也溺不着，死亡也需机缘
便无端地埋怨起灯光来。当它从缝内射出
感觉利剑穿心。任何事有了模子就千变万化
灯火也能溶解，被控得有形

4
只有茫然面对空夜，黑了好，可随意在暗中择出桐花，杉木林，婆婆丁。以及高压电线
截断的，依然冒芽的火柴树
都可以随意地进我的画面来。这是皆大欢喜
是大自由，大放荡。用放荡一词并不过分，因为黑夜里没有一双眼睛
能看到我
藏匿多惬意呀！
这是白天不能干的行当
爱也好，不爱也好，反正此刻我与你中断
为这中断兴奋起来

5
那布谷鸟怕是夜间小镇最扰人的情话了，虽然夜色不能阻止它声音的射杀
还是不能因喙尖就把这黑啄破。我就让它们肆意从四面拢来
然后又从我上空散开到八方
夜就变得不再平面，每一处都有提醒一样让我感受到无形的多维
我就可以随意挥动着手臂，向一幢黝黑的建筑宣告
活着，不在梦呓
是在小镇的每一个空隙中呼吸着我的存在

6
偶尔我也会摸摸自己，一切都立体，有形，有温度。有爱
甚至会摸出一截断枝(那是老槐的断枝，常在它的脚下，看到过骨折)
就是它们一年又一年地腐朽，断裂而脱落
此刻也是立体，实在的，虽然隔着黑夜我像摸到同伴一样，感觉着存在
不向自己说谎

7
其实是不必要说谎与怀疑的，一切实物都是此刻隐形的伙伴
长的短的高的矮的，方的圆的，有规则，无规则的
秩序也好，不秩序也好，我都能临摹它们的形状
给它们找精准的形容。也毫不怀疑空间的虚无
它们也像我一样辩认着存在，方位。辩认着冷暖，低贱，甚至命运
毫不怀疑，一怀疑，就会怀疑窗口，闭合。像剑一样刺出的灯光
都伪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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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一条狗蹿过，它嘁嘁咔咔的声响带来了人类
这下该是梦境了，是他们的梦境。从窗口，门缝，灯光中跑出来的梦境
与我合二为一。他们也在皆大欢喜，游走着自己的轨道并不交叉，也不问好
但他们一个个脸带微笑，无目的地狂奔
大有拥满街道的架势。尽管人口拥挤，彼此间没纠葛，碰撞
也没白天的喧哗
都在各自的轨道中，做着日光下不能完成的愿望
无法用词形容，奔走中的脸色

9

我只希望这样的日子久一些，夜更黑更厚，我就可以看到更多的人自由了
我喜欢这样的场景大解放，大皆大欢喜。哪怕他们吞并了我自由，我空间
我也会为之举起右手。让我的侧面有更多的人影颤动
有更多的腐枝在他们的脚下断裂
黑夜也会跟着搅和
唯独小镇不语，一直坚守这个秘密

10

其实这也不是大违逆，是司空见惯了，也习惯了空气中人体的混杂
习惯了发丝轻拂，与他们穿着睡袍拂过去的一股股清风
唯独那扇窗紧闭，依然有剑从中刺杀出来。只要你愿意
都可去摸拟疼痛，让自由被光曝光。让这秘密燃烧一个裂口
瞬间燃烧那些在自由中皆大欢喜皆大自由的人
然而我没有这样做
黑夜大口大口地吞噬着我
才不会去灯光处
做自由的背叛者

——2019.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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