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抹斜阳美如画》（小小说）

张鸥

张鸥

　　车子在102号国道上行驶着，出抚宁县城经过钟庄、杨家营，再朝东吴庄小桥。路北顶着一溜四个喜鹊窝的白杨树，引起后排座上少年的注意。摇下车窗，他问驾车的中年汉子，“爸爸，喜鹊老了飞不动了，怎么办呢？”副驾驶座上的女人接过话茬，“冉儿，别打扰爸爸开车，妈妈告诉你，喜鹊有它自己的孩子啊。”
　　车在行驶着，刘庄，高庄，车头拐向路南的老年公寓。少年冉儿想起什么似的，“我知道了，爸爸为什么总是每个礼拜六都带着咱们来这里。”汉子停稳车，“拿好东西。别等你姨奶奶等着急了。”
　　冉儿乖乖地跟在夫妻俩的身后，心里犯着小嘀咕，“爸爸怎么对姨奶奶和奶奶一样好呢？”街坊老奶奶气恨谁家儿子不孝的时候，无奈幽怨的念叨过，“大喜鹊，尾巴长，娶了媳妇忘了娘”，冉儿瞄瞄汉子的背影，暗暗心底给个否定。爸爸让他享受了两个奶奶的疼爱，他有些懵懂的心疼起走在前面的爸爸，刚刚四十岁啊，白头发扎眼的冒出一根又一根。
　　进公寓大院，老远的，一张紧贴玻璃的老脸儿露出笑容，呼唤着汉子加快脚步。推开门，汉子抢步上前，扶老人坐床上，“老姨，等急了吧？”嗫嚅着试图掩盖前一刻的焦急等待，老人开口，“俊啊，老姨没着急，你工作忙，根本不用各个礼拜六都来看我。月八的就行”。话是那么说，老树皮样的手拉着汉子的手，紧紧的，不舍得松开。
　　俊，瞅瞅老姨床头墙上的挂历，礼拜六，老姨都用铅笔画了圈。有的圆，有的没封上口，大小不一竖着的圆圈套圆圈，俊的心一酸。老姨愈发的老了，甚而略显迟钝健忘，连个圈都画不圆了。
　　老姨在岁月中老去，饱满到干瘪，精明到痴愚，俊成了她生命里的一束光。白天，她透过窗玻璃，看高深的天空，一只鸟寂寞的振翅，她想着她的俊，嘴角浮现慰籍的浅笑。俊，是她连心连意带大的外甥，那孩子心性儿厚道，她不白疼。至于两口子失独后，多亏得她的俊，话不多，“老姨，有我呢。您信么”？
　　本觉得往后的生活将陷入深潭，没啥奔头没啥盼头了，俊的话，她信。
　　俊小的时候，她就教过他，“做人做事要实惠儿的，红口白牙许下的愿，咋委屈婉转也得还。”俊，不善言辞，吐唾沫是个钉，做老姨的，当然信。
　　老姨的手捂在俊的大手里，温度掌心传递到掌心，到老姨的心。娘俩说着唠着。一旁的冉儿和妈妈，眼底泛着潮湿。
　　送老姨到这里，确为无奈之举。城南老宅的爹妈年岁大了，体弱多病，一个电话过来，俊就要立马到场；孩子上学接送，饭菜伺候，功课作业，俊妻已疲惫不堪；关键是老姨添了老病，万一城里道窄车多，有个闪失咋办？俊的工作来不得一丝糊弄，迟到早退更不可能……两口子分身乏术，掂兑权衡，老姨去公寓养老。不求别的，经历太多苦难挫折的老姨，老来有个简单安适的光景。俊，内心深处敬爱着老姨，坚守“每周一行”，因爱而行。
　　老姨东一句西一句说着，积攒一肚子的话只对俊讲。说到说不到的，在理不在理的，俊像当年老姨哄他疼他一样，微笑听着。思绪一篇篇翻着。
　　俊，很小的时候，爹妈要为生活劳作奔波，老姨带大他。“姨娘怀里闻娘亲”，对他，老姨跟对自个儿的孩子没两样。
　　俊，感冒发烧，老姨熥热毛巾，敷他额头，急得火烧火燎，嘴角起泡。有啥好吃的，老姨沾沾嘴边儿，“你们吃，我不爱吃”。
　　老姨给俊讲故事，讲王祥卧冰求鲤，讲孟母择邻，小小的心里种下一颗种子“善爱”。
　　俊，上学后，老姨的脑子里记着的是星期几，还有几月几号，那是俊放假的日子，她给俊的童年，留下美好的回忆。
　　后来，俊娶媳妇儿，老姨左端详右端详，稀罕不够，不住声的“我外甥相中的人儿错不了”，闹得俊妻一脸绯红。继续抱着哄冉儿，老姨心满意足的“我有孙子啦”……
　　俊抽回目光，抽不回时光，他心痛，几时起，老姨抹去众多堆积的情感痕迹，独望礼拜六？
　　俊的心中恪守着爱的约定。雷打不动，守时，虔诚。春，惊蛰，惊醒大地惊醒爱，俊探望老姨；夏，流火，蝶舞蝉鸣情意浓，俊念着老姨。他最怕冬雪封路车轱辘打滑，老姨等得心里焦。
　　俊，劳累过度，腰疼了，坐着难受躺着也难受，针灸理疗后，妻开车，也不错日子给老姨个面儿见。忍着疼，挺着腰，“老姨，下个礼拜六，我还来，等我”。或许老姨真的老了痴了，看不看得出俊的强忍呢？她不说，没人点破。
　　俊在老姨的耳边轻语，冉儿和妈妈听不清楚，就看见老人轻轻点着头，答应着什么。
　　俊，俊妻，冉儿出了房门，准备返回。走着走着回头望望，老姨的脸儿又贴上了窗玻璃，在斜阳下，老姨做出一个“六”的手势，俊挥手回应……挚爱真情，瞬间念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