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拥抱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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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还是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出去了一年，回来就变成一个新人了。一年360天，这个医院到底有了哪些变化？变得让他陌生，有些冰冷，变得让他看不清道不明。在这之前没有人跟他说，就像方妍在信息中说的，现在的医院已不是过去的那个医院了。回来后，医院还在，但工作岗位却不好说了。
　　
　　这里给人的感觉根本不像医院。特别是办公楼的氛围，不同其他地方。他得待在这个了无生气，毫无色彩的地方，完全是因为他离开一年。有一次，云雨夕给他在信息中说：“烦死了，现在的工作没法干。烦！烦！”显然，丁冰没有想到医院现在的工作环境如此不堪，这里简直就是不通风不透气的大闷罐。
　　
　　“这次医院合并是怎么回事？”丁冰问夏欢欢，准备从这煎熬中尽快解脱出来。
　　
　　“合并？”夏欢欢说着，抬起头，眼含疑惑和怨气，他不明白她的表情怎么瞬间就变得不可思议了。
　　
　　“不是吗？”
　　
　　“是兼并！”夏欢欢的话语中透着生冷，“我们现在变得无名无份了，一夜之间，鬼子进村了。以前的一切都结束了！”她两手一滩，满脸无奈和不甘。“我由大小姐变成丫鬟了，就这样！”
　　
　　这就是他从前印象中开朗大方，随和，面部表情丰富的女孩，他差点儿就相信自己记错了。
　　
　　自从当兵时，在深山到过一个原始的竹谷那天起，在他的梦中，在独自一人的时候，记忆都纠缠不清。绿晶，那个绿色的影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它影同身随，寸步不离，在他动怒、动情、动心之时就会感觉到。现在它就在他的腿上，撕扯着裤脚，抚摸着脚面，还在往上蠕动……
　　
　　丁冰忽然感觉一只手搭到了他的肩上。
　　
　　“听着，”夏欢欢说，“如果有什么让你感觉好些的话，那就是你还不是这里最糟糕的一员！你还有选择，你可以选择去卫生局或别的医院。”这算是目前为止夏欢欢第一次暴露出她原来的鲜活姿态。他相信夏欢欢的本意是让他感觉好点儿，但自己是因为响应政府号召去援外，圆满完成任务回来的，理所当然，理直气壮。怎么就成了最糟糕的一员？丁冰不禁要想，这医院里到底是什么状况？
　　
　　“好了，我也该回去了。”夏欢欢说，“没什么需要我办的了。”说完，她像换了个人，娇喘媚色，乳房翩翩，直直两眼盯着丁冰，跨前进两步，“拥抱一下！”还没等丁冰反应过来，她已投入他的怀中，头埋在他的胸口，抱得让他喘不上一口气。他先是一惊，随着她用力的挤压和身体柔情的蠕动，他体内的雄性激素促使他双手搂上她的腰，胸部迎合着她的颤动，下身开始发热，血液开始倒流，他顶了一下。她抬起头，双眼迷离，嘴唇往上迎送，一只手在内裤下轻轻滑了下去。他的裤子瞬间滑落到脚上，她的手向丁冰小腹下的目标近一步推进，他兴奋的一抖。一把扯掉她的裤子，手在她的内裤外触到了温润的源泉，他的手指……突然，一股黑烟嘶鸣袭来，盘旋着把她梱起，如龙卷风卷起一片树叶，像飞碟在屋内旋转一圈后，把她抛在沙发上。丁冰不知如何是好，看着黑烟在门缝处消失，提起裤子，急忙向夏欢欢奔过去。没等丁冰走近，她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豪无表情地转身拉开门，冲冲跑了出去！
　　
　　丁冰还没来得及说话，一个身材高挑，笑眼，两颗虎牙微露，麦穗色肌肤的女人出现在他面前，在丁冰面前打了响指。
　　
　　“嗨！……”女人在办公桌前扭着屁股，跳着舞步，妖声妖气地说道：“怎么不宣臣妾觐见？”
　　
　　“消息真灵啊，刚到，你就叮上来了，方妍。”云雨夕嗲声嗲气也移步而入。但是从她那浅浅的、发自内心的笑可以看出，她对这个似疯似癫的女人有些特别的喜欢。
　　
　　可是很显然，这女人对云雨夕的闯入也不买账。她对云雨夕做了个不屑一顾的动作，然后就盯着丁冰。
　　
　　这绝对冒犯了云雨夕。“就冲这个，”云雨夕还是嗲嗲地边说边拉了一下她，“今天没事儿，带新员工在院区好好转转，看看新面貌。”
　　
　　丁冰穿着黑色裤子、黑皮鞋、黑色上衣，看上去和阳光一点儿也不搭边儿。
　　
　　中昆医院着装守则规定：医护人员，行政人员(后勤除外)，上班期间男士穿工作服打领带，女士不许留长发，护士不许涂指甲油，不许戴戒指。今早出门他特意选了一身黑，他其实不怎么喜欢黑色，让人感到冷漠。他浓密的黑发曾经乌亮细软，让他引以为傲，现在头顶却几乎掉了三分之一，去援外水土不服，头发已没了许多。回来后，买了一瓶生发水，每天晚上睡前，都会往头上涂上生发水，并按摩五至十分钟。过了一周，头发稍稍长出一些，可他曾经令人羡慕的浓密的乌亮细软的头发一直没能恢复到从前。
　　
　　方妍细细打量了他一番，用手指弹了弹他稀疏的头型。“还好，老模样儿。”她上前一步，挽住丁冰的胳膊，“正好上午还有点儿时间，臣妾带你去后花园逛逛去！”
　　
　　“哎！我还在呢。”云雨夕眉梢一挑，笑着提醒一句。
　　
　　“起驾吧！”方妍说着拉起了丁冰向门外走去。
　　
　　这时走廊里一片寂静，夏欢欢从楼梯口拐过来，她做了个鬼脸，摇一摇头，向丁冰身前靠近一步，悄悄说:“现在的办公区‘换了人间’！”她扬了扬眉毛，“所以，还是注意点儿吧。”说完，她把一本《细节决定成败》的书在丁冰眼前晃了一下，“每人一本，我给你放在办公室。”
　　
　　站在丁冰身边的方妍这时已把挎着他胳膊的手放了下来，低头窃笑。夏欢欢转眼对着她看，当她看见方妍不屑的窃笑，她张张嘴又合上了，有些欲言又止。瞥一眼丁冰，脸色复杂而羞赧。
　　
　　“方妍。”她终于还是开了口，语气友善，两眼滑稽地瞪着。
　　
　　“欢欢。”方妍回答道，笑起的嘴角还没收回来，抬手捏了捏夏欢欢胖乎乎的脸。
　　
　　“谢谢夏姐！”方妍说着，把丁冰拽了出去。门外，天蓝风轻，食堂前的几棵柳树，低垂着头，纹丝不动的接受阳光的洗礼。
　　
　　办公楼东侧，隔一条路就是住院楼，门诊楼与住院楼间有一片草坪，草坪上种着雪松、银杏、月季花等，错落有致，自然天成，基本上是三季有花，四季常绿。
　　
　　出住院楼西侧是车队，图书馆和宣教室，顺路朝东住院楼前是花园，有假山，山上有个六角亭。有水，水从假山流下，流入莲花池，几朵荷花点缀在池中，池中有一喷泉，水声蛙鸣，花香柳艳，蝶舞蜂飞，与东边不远处的仿古建筑遥相呼应，也算是“来时旧路。尚岩花，娇黄半吐。到而今，唯有溪边流水，见人如故。无语。”
　　
　　方妍转向东边，把丁冰领到仿古建筑的办公用房处，房前有一直角紫藤花廊架，花架上的紫藤花，枝繁叶茂，把花架下的石凳遮得严严实实，坐在石凳上，看着眼前的仿古建筑，门头处黑底金字“康福源”，三个字仍然是醒目辉煌。两边的对联不知何时剥离飞去，没了痕迹。这个景区丁冰把它叫“半月园”。当年这里是医院建筑工程施工堆放垃圾的地方，为解决后勤办公室用房，也是为了完善花园景色，丁冰向院里申请在这里建一处办公用房，院里批准同意。施工方进场开工第一天，在挖地基时，突然挖到一个大深坑，坑底有一个深不可测的洞，黑烟从碗口粗的洞里不间断往外喷涌。就像一条长龙，直入云天，瞬间形成一个磨菇云，盘旋翻腾，相互撕缠着上下跳跃，风吹不散也吹不动，着实让施工人员惊心动魄，束手无策。
　　
　　丁冰赶到现场，绿晶突然脱离他身体，直射磨菇云间，绿晶和黑烟在空中撕缠在一起，嘶嘶喑鸣，如刀光剑影，似血海深仇交战拼命。丁冰知道长久以来，绿晶总是随意来去自如，他无力驾驭。他心里也明白，这些东西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仅仅是冲他而来。大约几分钟，黑烟又潜回洞里，绿晶凯旋归来。
　　
　　丁冰当场决定，改变原设计，地基不挖了。把深坑上面浇筑一层混凝土，并留个洞口。
　　
　　房屋改为仿古建筑，原因是为了提升花园景观，完善花园的景色。依山傍水，震邪压恶。在此建个仿古建筑，平面为东南直角，把黑洞穴压在直角下，顶天立地，只留个洞口。当场有人提出疑问，甚至建成后也有些风言风语，妄加评论，不求甚解之人也说三道四。丁冰却说：“没原因，就这么定了！”
　　
　　物是人非，古建筑的雕梁画栋已脱落残破。丁冰的整个美好愿景就这样变成了眼前这副凄凉的景象。他在找那个黑洞口，洞口还在，他的心今天得到第一次安慰。
　　
　　“你回来后，”方妍问，“见过院长了？”
　　
　　“新院长?”
　　
　　“嗨！想什么呢？”方妍快言快语，“原先咱院的那几个窝囊废全部……”她用两指做了一个抹脖子动作，两颗性感的虎牙微露，兴灾乐祸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糊涂？”
　　
　　“一个不留，真行！”丁冰疑问：“这样好吗？合乎常理吗？”
　　
　　方妍清清爽爽的笑着说：“在左小峰那里，常理就是没道理，把常理当一个‘屁’，就是改革创新。我听说的也不全面，过两天你就会慢慢搞明白的。”
　　
　　丁冰觉得方妍是在逗他玩儿，在开玩笑。如果是的话，这玩笑倒蛮符合她的个性。但跟从前相比，他也感觉有些不对劲，而且还蛮大的。一年前的医院，男医生打着领带，女护士扎着发髻，自信优雅地行走在安静明亮的大厅里，为了患者，责任凌驾一切。
　　
　　通常这家医院的员工，都为他们曾经的过去而自豪，因为他们都是军人出身，从祖国四面八方为了建好这个兵种总医院而走到一起来，在这荒草过头，坟头乱葬，死猫死狗乱埋的地方建起这个市级综合医院，但从开院到今天不足十年，十年弹指一挥间，当年青春正盛的男男女女军人，现己是“鬓如霜，发似雪”。今天再回首，“愿岁月静好，与君同老。”
　　
　　难道就是因为他们太执着，总信任组织吗？经历这次医改，一夜之间明白了。只可惜，明的让人心痛，白的让人心碎。梦醒了，景没了。他们忘记了谁，谁记起了他们，相然一泪，两忘天涯。对组织，对医院至今总会存有一丝的希冀，还予自己留一个念想，给夕阳织一个希望。
　　
　　想起他们的希望，心会痛，懂不懂？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方妍那久别相逢的喜悦，那欲问还止的羞涩，那往昔不再重现的落寞，令他遐想万端。
　
　　“好，说吧。”方妍对丁冰发号施令，她跳到那个黑洞口上的台阶，示意丁冰到她那里去。“你下一步有什么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