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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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园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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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10-7 11:54:15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1.旧时人.
  已经三年。
  一室打通的工作室,几张半新不旧的桌椅,同事在其中来回穿行,在偶伴有几下咳嗽的絮絮谈话声里岑子咲拿出盆栽,顺手将盒底报纸揉成一团扔进纸篓,外面耀阳下几棵修长翠绿的丝柏间不知何时爆出一株开得盛好的嫣红蜀葵,去年还没有呢,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在公司已经三年。
  “在想什么?”蒋叮搭上她肩“买了新盆栽啊。”
  “是啊,好看么,这是萝藦科的……”话还没说完,蒋叮给她使了眼色,两人望向正从楼上下来的钟洧,经过她们身旁时两人叫了声钟总,他点了点头走向门口。
  “看来有大客户来。”
  “就因为他下楼来?”
  “傻子,一般人来他会去开门迎接。”蒋叮相当玩味的看她,从前以为她装傻扮纯三年相处下来才知道她是真傻真蠢。
  “干嘛一直这样看我。”
  刚要说点什么,蒋叮看周思扬从会议室出来朝她们招手便推一下子咲“找你呢。”
  她快步过去,听思扬说“送外卖的单子太多不接单了,你帮我们去买一下吧。红豆珍珠奶茶三份,黑咖一杯,我要摩卡不加奶油,嗯~再来五杯冰果汁什么口味你看着办。哦,记住要去这家店,这家比较好喝。”
  蒋叮看她在那儿一本认真地用手机快速记录,忍不住笑“子咲啊,还记得头一年吗?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做不好傻乎乎的泡茶居然用冷水,现在做这些事做的多得心应手啊。”
  她‘嗯’地点了下头,走回位子。
  蒋叮压低声“你也不嫌烦,好像很喜欢做这种事似的。大热天的三十九度呢叫你跑来跑去,你不会让她们自己叫外卖啊,笨死了。”
  “难得几次而已,也不是经常的。”她嘴上说,心里想起以前离职的同事,她曾看到那位同事在复印一摞一摞文件时掉眼泪。她问过那同事为什么哭?那同事说:看着自己在这里一直这样印东西,忍不住会问自己到底在干什么!我活着就是为了在这里日复一日做这个?或许对别人来说不是什么问题,但我感觉一片灰暗,你懂么?
  她想说我懂,我懂人和人是不同的。对蒋叮来说大热天被差遣去买饮料是不行的;但对自己来说不算什么是可以接受的。
  “我去啦,”她拎过包“你想喝什么我一起买回来。”
  蒋叮摇晃她胳膊“头一年午休的时候我时常看你坐在那边角落里一脸茫然若失的,现在看着精神多了。”
  “我那会儿爱发呆。”她笑着走向门口。
  钟洧站在门内不时张望外面,一辆红色F12法拉利在对面马路上叫嚣着一个急转弯直冲过来横停在广告公司门口,许建豪移下车窗朝他挥动墨镜,他忙开门迎上去“又换车了!”
  “吓死人,这车开的。”蒋叮拍胸口,肘搭上子咲肩“我当是谁原来是他来了。”
  她笑了笑,撑开伞走进艳阳里。
  许建豪看到她扬声问“子咲你干嘛去啊?”
  “你先等等。”钟洧叫她,她在原地看着他们。钟洧问许建豪想喝点什么,许建豪摇摇头“大热天的你怎么去啊?我送你?”
  “不用,公车挺方便的。”她看钟洧“钟总你喝什么?”
  “我也不用,你早点去早点回吧,注意安全。”
  她点点头,人走向公车站。
  钟洧看她几眼又看向许建豪,忽然笑道“你喜欢子咲?”
  “你怎么不说我喜欢蒋叮。是吧,蒋叮。”他靠近蒋叮细看“你今天画的什么妆?是最近流行的日本宿醉妆,对吧?”
  “日本妞泡多了吧,看谁都是日本妆。”蒋叮笑“我们这没有日本茶只有中国茶,喝的话我去泡。
  “我不喝茶,有可乐吗?”
  “公司里没有,我私人刚好带了一瓶给你吧。”
  “那太感谢了。”他嬉皮笑脸。
  “哎,说真的,”钟洧看在眼里“你要是看上我们这里哪一位跟我讲啊,我帮你牵线搭桥。”
  “你开广告公司的也干淫媒的活?”
  “身兼数职还不是为帮助你们这些大龄男女青年尽快解决个人问题,省的你们妨碍社会的长治久安。”
  “难为你为国为民啊。”
  “为国为民还是其次,主要还是为你。”
  许建豪笑“我喜欢不太好追的女人。”
  “玩嘛,我懂得,太容易的没意思。”讲这话的时候钟洧第一个把岑子咲排除在外,许家这样的人家找儿媳妇必然要门当户对的,许建豪现在只是闷得慌找个女生谈谈恋爱也就是所谓玩玩,不认真的,正经女孩他自然不会去介绍给他,不然做人也太没底线了。他琢磨找个经验老道的装装清纯搞点套路,自己得益他们也玩的没有后顾之忧,两全其美。在冷气房听着许建豪的大言不惭,他眼偷瞟窗外,外面热浪浪滚滚,想着伺候好许建豪今年业绩会跟外面阳光一样灿烂,笑容越加荡漾了。
  站在外面骄阳下岑子咲一脸的汗,排完队拎着两大袋饮料她不禁叹气因为没法在腾出手撑伞了。蓝天白云绿树炎阳夏日色彩浓重得像幅油画,要不是手上拎着东西,要不是天那么热,她真想在露天坐一会儿看看风景享受一下这片刻的夏日时光。此刻只能看看站台旁那葱蓉高大的梧桐,树冠枝叶交错金芒透过缝隙照透叶面渗下光缕,柏油路上倒映着它的叶纹枝影,真美她心下感叹,车轮碾过路面,叶影印在车身,车上站满了人。
  她小心护着饮料登上车,口里重复着不好意思,人一点点往车里挪走,目光扫过那么些人,寻找着可以栖身倚靠的一隅,忽然顿了顿回看向车尾。坐那的人跟车上其他人不一样,他太与众不同,光头穿着一身松垮的白色Cosmic Wonder运动服。她看他倒并非他的出众而是那张脸尤为熟悉,有一度她认为自己认错了,弘毅会去坐公车简直跟天方夜谭差不多。
  她眯了眯眼再去看,那人仿佛感受到了她的目光看窗外的眼睛转了过来,两人目光透过憧憧人相交,她慌忙垂下眼睑但想再去看他的愿望那么强烈,强烈到不由自主的地步,她抬起眼发现他一直在看着自己,那张削瘦脸部线条坚毅的脸上露出了孩子般诚挚笑容。
  不是幻象她确定,那真的是弘毅。
  车子到了一站,陆续下了一些人,车上便有了空间,她刚想在旁边的位子坐下却被一男的抢了先。
  “给我。”
  她看弘毅,手不觉把东西交给了他。他走回后座把东西放在一边空位上,看着另一边空位说“坐下吧。”
  “弘毅…… ”她没坐只是傻站着看他,车子启动一个惯性,她没站稳一下坐到弘毅腿上,整个人从脸红到了脖子。
  有那么会儿她大脑一片空白,弘毅的气息从身后传来,她忙要起身,弘毅的手扶住她“小心点。”
  她点点头在旁边坐下,目光悄悄地打量他,还是那么瘦,没有血色的薄薄面孔上零星散布着几颗淡淡的小痣,嘴角还是老样子带着点孤傲,只是没了头发。“你怎么把头发都剃了?”
  “样子很怪吗?”
  “也不会,你这么样都是好的。”
  他笑了笑。
  “恩……好久不见了,你还好吗?”
  “你放心大家都挺好,你呢你好吗?”他随意地看了眼袋里东西“你怎么买那么多喝的?”
  她把包压在袋子上,没有回答,他也不再问,两人好一会儿没说话就这样在车里坐着,身子随车身轻微晃动,外面绿影簌簌掠过,恍惚又回到了从前——满目绿荫,柔绿草地上印着扯长拉伸的灰色树影,她在那儿欢天喜地的跑着,树下坐着哥哥姐姐,她一回头看到弘毅坐在树干上,不远处的白房子透过枝叶间隙印入眼眸……她一下醒过神来,遇见弘毅固然很开心,可她也怕遇到弘毅会带来很多问题。
  “你怎么会坐公车?”她打破沉寂。
  “我不坐公车又怎么会遇到你。”
  “还真是凑巧了。”她不想下次再’凑巧’遇到弘毅,谎称“我下一站就到了,先下了,再见。”拎起袋子就往车门走,车一靠站她赶忙下去,走出几步回头去看弘毅也跟下了车。
  “你别跟着我啊!”她蹙紧眉头。
  “来,我帮你拎。”弘毅过去拎她手里的那一袋,她手往后一躲“我自己可以,你走吧,别再跟着我了。”
  她越走越快,可每次回头弘毅仍保持三步远的距离跟着。
  ”你为什么要这样!!“
  他叹气“你没发现你少了什么?”
  被弘毅提醒才发觉另一只手空空的,那一袋再弘毅手上所以他一直跟着不是因为别的缘故。她放下心,歉疚地笑笑“对不起,你怎么不早和我说。”
  “你怕什么?你怕我回去把你行踪告诉唯姐?”
  她坦白地点头“你会告诉她吗?”
  “会,但如果你不想我不会说。”
  “真的?”
  他点头“但有条件,”他摊开另一只手“让我来拎,让我送你回公司。”
  “就这样?”
  “就这样。”
  “你保证你不会告诉唯姐也不会告诉她们任何一个人?”
  “我保证,我要是告诉任何一个人永远长不出头发。”
  “弘毅!”
  “那我出去被车撞死可以了么,殿下?”
  “胡说什么,快Touch wood!!”看弘毅说了她才宽心,却又不禁伤怀于他末了的那一声殿下“你说不会我就信的,再说我宁可你告诉她们,也不要你有事!!”
  “子咲还是子咲。”他拎着东西张开双臂轻轻拥了她一下。
  她忽感一阵晕眩不知是中了暑还是因为那一个拥抱。
  原本酷热难当的长路转眼却到了,离公司没有几步远她停下来。
  “就是前面?”
  “就是那家广告公司。”
  他把袋子递给子咲“那我走了。”
  “弘毅…… ”分离在即,她心底生出不舍“再见。”
  弘毅朝她挥手,没有留恋地走了。
  她心里一下空落落,如果弘毅有留恋,如果弘毅说我们回家吧,自己是否就会……她忙晃晃头推门进公司。
  “可算回来了!早知这样叫外卖送了。”周思扬打开袋子“哇,都化水了!你不会打车回来啊,笨死了!这还怎么喝啊!大姐!”
  “什么记性啊,你说外卖不接单,子咲才去的。”蒋叮堵她一句。
  “我有说过吗?我怎么不记得。”
  蒋叮不去理她,看子咲闷闷不出声好似不开心“你怎么了?她神经的别理她就是了。”
  “啊?”
  “啊什么?你怪怪的,买个饮料回来好像丢了魂一样,你怎么了?”
  “没什么,”她擦汗“太热了,我去洗把脸。”
  蒋叮“哦”了声,蓦然看到玻璃门外的人,那人做了个敲门的手势,蒋叮忙去开门“你好,你是?”
  “你好,我是岑子咲的朋友。”
  “子咲的朋友?”蒋叮心想: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朋友!?“你说的是她?”
  他看子咲,她表情实在精彩——看到自己,眼睛难以置信地瞪得老大,又急又气却又无可奈何只能尴尬地咬着唇忍耐。弘毅笑起来“对,就是她。”
  “你还真是挺特别。”蒋叮的目光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他,周思扬他们亦是目光如影随行,不住有人问“怎么会去剃得光头?”
  他漫不经心地打量这间公司,子咲夹到两人中间“蒋叮你去忙吧,我来招呼他就行了。”一手拉过弘毅“你怎么来了?不是说好了…… ”
  “别急别生气,你看我带什么来了。”
  她看到袋子里的饮料“干嘛?”
  “你带回来的肯定不能喝了,”他故意压低声音“被说了吧?”
  “没有,可以喝的,你快走吧。”她推着弘毅往门口去。
  “这么快就走?”蒋叮问。
  “不打扰你们工作,这是子咲请你们的饮料。”
  “谢谢了啊!子咲,他是你男朋友吗?”周思扬问。
  “不是不是,”她挥手解释“他是我小时候的朋友…… ”
  “喔~~青梅竹马~~”大家起哄。
  钟洧他们在楼上也听到楼下的热闹,走出来看,许建豪靠栏下望,弘毅看到他,他在看子咲。蒋叮的站位好,她既能远观许建豪也能细看弘毅。许建豪算是富二代里长得清秀的了,穿着时髦流行像个电影明星,可是跟这位一比不知为什么就显得相当俗气。弘毅厉害在虽然张扬却没有风尘气,不管有钱没钱大家骨子里都带着股俗气,他却是清高的,一副艺术家的调调。
  “我走了。”他在子咲耳边说。
  “我送你吧。”
  两人走出公司,她看到远处停着的车,弘毅食指拂过她额,帮她理清粘黏在额上的发丝“抱歉,给你添麻烦了。”
  “也不会……只是……别再来找我了。”
  2.少女梦
  白日消逝,晚风吹来,却吹不散闷热。
  红色法拉利静静停在矮墙下,小道上出现两条被路灯照长的人影,许建豪牵着子咲的手漫步树下,远方暗蓝的夜幕下隐匿着轮廓黝黑连绵起伏的山峦,不知怎得她仿佛看到那里山峦顶端云雾缭绕,感到空旷的山风在谷中回荡。过去与现在产生了错叠已然淡却的陈年旧事泛上心头。
  “你没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她眼神茫然望向许建豪,心还留在记忆中的山谷里。
  “那个男的是谁?”
  “你说弘毅?”
  “你前男友?”
  “不是,他是从前的朋友。”她看天“起大了风,看来要下雨,你早点回去吧。”
  “这么早回去干嘛!说点正事吧,我们好了也有大半年了,你不觉得是时候跟周围同事朋友公开一下?也带我去见见你的朋友,现在的还有从前的那些。”
  “我们不是说好不公开吗?”
  一年前在钟洧公司许建豪看到她,这年头的女生个个刷白了脸,大红唇,张张如出一辙分不清谁是谁,同款多到腻味。她却连眉都不休,两道天弯月,也没打耳洞整个人极为清爽很是难得。他还喜欢她那股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单纯,一看就是听妈妈话刚入社会的纯情少女,所以第二天就展开攻势追求。才送了一个多星期的花和礼物,她就同意做自己女朋友了但是有条件,条件居然是不能让别人知道。许建豪当然同意,这样还省事了。
  可是现在他被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困惑——我们中到底是谁更不想曝露出这层关系?
  他禁不住问“你爱我吗?”
  子咲不知这算不算爱,当初他来追求,她明说两人不可能,他还是那么大手笔的送了好多东西,她去退还他说不要就扔了不用还。后来东西还是不断送来,她生病还是他大半夜开车送的医院陪着熬了一宿。她觉得他人还是挺好的,也不想他再浪费钱,估计着他追到自己,新鲜感过去就好了。所以她提了要求,两人成了恋人。
  “不爱的话,我们又怎么成的恋人呢。”她摸摸他脸颊。
  “那你是怕她们知道说你傍大款?”
  她笑了笑,“我觉得现在这样就很好,大家在公司见到也能自然相处。”
  许建豪忽然间有点明白过来,她应该没想过要和自己结婚,虽然他自己也不想结婚但女方没有这种痴缠的想法,倒叫他的自尊心不太受用了。
  “如果你明天想公开,我也没意见。”她不想他不开心。
  “子咲,我想过了也不急。对了,明晚带你去吃生蚝,你知道生蚝是什么吗?小傻子,明天穿漂亮点啊。”
  “漂亮点?怎么样穿算漂亮啊?”
  “去法国餐厅你准备穿旧T恤牛仔裤?算了,还是我给你买条裙子吧。”
  “我有裙子,我知道穿什么了。”
  “你干嘛那么省,小家子气,你男朋友又不是没钱。”
  “我知道,你有钱。”她伸手接雨“你看雨要变大了,我到了,你快回去吧。”
  他亲了亲子咲“那我走了。”冒雨跑回车里,开启震天响的音乐,跑车箭一般地飞驰出去。他没发觉有辆车跟了他一段路,那车跟他到夜店停了停转了方向。
  一辆不知道什么牌子的老爷车,就算许建豪发现,他也绝不会想到有人会开这种车跟踪自己。
  那辆绝版的藏青色Jensen Healey老爷车开出了市区。圆月当空一路清照它驶上盘山公路,半个小时候后进入一段蓝花楹夹道的私家路,前方玄色的雕花大门向两旁自动打开,车子开了进去,门缓缓关闭。
  呈现眼前的白色建筑外观利落大气,沉稳的坐落山巅与自然融合,它以不单单是一栋建筑更似艺术品。当然世人都在赞叹它,它被赞叹了许久,但弘毅认为它不及赖特的流水山庄也不及柯布西耶的塰门崇山别墅,它还不够独具匠心,不够超然物外。它的创造者欠的是一点‘天才’。
  他在里面转了一圈,整座房子灯火通明却空荡荡的没有人气。
  他问佣人“唯姐呢?”
  佣人指向后院,他啃着苹果熟门熟路地走去,幽暗的花园地灯没有打开,只有月光静静洒落,一张长椅隐在鬼影似得花木里,一个女人坐那儿观月忽然说“我知道是你,别鬼鬼祟祟的。”
  “想逗你一下,怕你闷嘛。”
  “我又不是子咲,生意谈成了吗?”
  “成了。”他在长椅旁坐下“唯姐你在这儿干嘛?是在等人还是等鬼?”
  她没说话,暗中晶亮的眼睛注视着弘毅,弘毅起身笑笑“告诉你个好消息,我找到子咲了。”
  “她在哪儿?”
  “我们国内国外到处找了一年多,她竟然就躲在本市,你不觉得子咲很厉害?”她不语听弘毅说下去,直到他汇报完,她从暗中睁开眼“你在公车上遇到子咲,果然还是你和她有缘。”
  “有私家侦探回来说在那一带看到过类似子咲的,所以我去碰碰运气。”
  “她不用旧卡,也不办新的,这几年过得一定很辛苦。可见她不想被人找到,她不想回来……”
  “唯姐你想她回来,她肯定会回来。”
  “希望如此吧。”她说“你可以回去了,我还要在这儿等鬼呢。”
  “你别生气,我刚才是开玩笑的。”
  她挥挥手,弘毅走了。园子里又只剩下她一人,这会儿天开始下雨,她记得自己第一天到岑家也是个雨天……
  子咲那儿这会儿下着更大的雨,小小房间里亮着一盏五十块买来的塑料台灯,她淋完浴,关了灯打开窗躺在床上安静地听着雨声,这雨声如催眠叫人不觉入梦。
  梦里也在下雨,是‘她’来的那天。
  她在二楼落地窗前看到一对母女由佣人一路领进来,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愈加暗沉,雨声愈加急促,这对母女中的母亲撑伞离去,留下瘦弱的女儿站在雨中目送。
  “子咲?你在看什么?”
  她扭头看哥哥:“她是谁?为什么站在雨里??”那会儿她才十二岁真的是什么也不懂。
  “她是我们家的新成员,你有姐姐了。”
  “啊?那她也是你的妹妹?”
  “对。”
  “那我们下去叫她进屋来好吗?”
  “弘毅去叫过她,她不肯进来。”
  “我去叫她。”她急急跑下楼梯,转角看到妈妈上来。徐咏杏沉着脸见到女儿揉揉她头“别跑得那么急,小心摔着。”
  “嗯。”
  她看子堃“你在家呀,也不看好妹妹,摔着了怎么好。”
  他对妹妹使眼色,子咲笑着跑开。
  忽然外面一声闷雷。
  “还好是个女的,若是个男的,以后有的争。”她轻抚子堃肩“你见过沈筱玫的,她那女儿眼神跟她一样狐媚不正经!说句不好听的有其母必有其女。家里子咲还小,妈妈只有靠你了,你得和我一起提防着她点。
  “没别的事说,我下楼了。”
  徐咏杏瞧着儿子离开的身影不免感叹,只是一眨眼功夫儿子已经十八,书念得好,相貌又出众,心里不是不自豪的。再等几年小女儿长大出嫁,自己和丈夫儿孙绕膝安度晚年别提多惬意,偏偏——脑中闪过那女孩的模样,她厌恶地攥了攥拳。
  楼下子咲先是招呼她进来,见她不声不响便要跑到雨中去拉她,被弘毅拦下。她见到哥哥忙说 “她还是不进来怎么办?让我去拉她进来吧,不然要生病的。”
  他搂住子咲肩望向雨中——那女孩身影单薄浑身俱以淋湿。
  “你功课做好了吗?爸爸晚上是要检查的。”
  她想到功课一脸沮丧“爸爸每次都不满意,再下去他肯定会说没有天赋不如放弃的好。”
  “让弘毅帮你。”
  弘毅在背后牵过她手,两人往书房去。
  他打开伞走进雨中,伞过她头顶她回看身后,徐咏杏说她眼神狐媚,不是的,那是一双像男人的眼睛,眼神透着坚韧执着。此刻睫毛上缀着水珠,每一次的眨动都像在落泪。
  “进去吧,子唯。”
  她一直紧闭的双唇,在听到他叫自己名字时不禁微启。素白的面孔上粘着几缕乌黑发丝,发梢末不断有水珠滴落,她流露的神情和眼神一样执拗。
  他提声命令“跟我进去。”
  就这样她跟在他身后,走进了岑家。
  书房的玻璃窗上映出弘毅的脸。
  “你在看什么?”子咲扔下笔走去,他饶有兴趣地折下一节延伸至窗前的花枝,上面开着几朵雪白的枸橼花“没看什么,你要吗?给你。”
  “谢谢。”她开心地接过,闻了又闻,才发现子唯已不在雨中“她进来了?”
  “嗯,跟大哥一起进来了。”
  “果然我哥哥最有办法最棒了!”
  “是啊,大哥做什么都是最好的,你可崇拜大哥了,对吧。”
  “我很喜欢我哥哥,但我崇拜的对象不是他。”
  “那是谁?老师?”
  “不是,是他的得意门生!”
  “原来是我啊,真荣幸。”
  子咲奋力点头,忽然她感到弘毅那骨感修长的手指正抚摸自己的头发,慢慢的延至脸颊。
  脸一下烧红,忙扯点别的说“你是爸爸的得意门生,哥哥是他的优秀儿子,我是最没用的女儿,现在有了子唯姐姐,她肯定会成为让爸爸骄傲的女儿,以后你们都喜欢她……”
  “你才是大家最喜欢的。”
  “真的?你也喜欢我?不觉得我笨?”
  “我从来没有不喜欢你过。”
  ……她在黑暗中为这话轻声叹息,翻过身,指臂揩了揩眼,继续让旧事以梦的方式在脑中重现。而另一个人彻夜难眠,独坐在从前的房间里,看着房间的某一处仿佛那里也有一个人,那人走过窗前那人正在对镜观衣,那人是这样熟悉却又陌生,那是曾经十六岁的自己,十六岁刚到岑家的自己。
  …… 岑家的晚饭,在八点。
  她换上干净的衣服从三楼卧室出来跟着佣人走过偏厅,连接西侧弧度矫好的拱廊沿墙凿嵌有多种玻璃镜面,走过时可见外间山林墨墨月如灯的景色在镜面中被呈现得变化多端,实在是美得很有意境。岑家是建筑世家,这大房子便是岑恪苓亲手设计建造,是他得意之作。
  她在拱廊逗留了一会儿,佣人有了脸色。
  她还以颜色“有什么问题?!我在家做什么还要看你脸色?!”
  那佣人只说“八点准时要入席,这是规矩。”
  她瞥一眼佣人,也不急按着原有步调走到西偏厅,西厅室内也是以柔白淡黄为主,门口长长的走廊一侧有一个木制古董柜,上面水晶瓶里插有白色茶花。走廊尽头右侧又是一条长廊直通休息室和露台,左侧是一排水晶门,门一开便是饭厅。椭圆长桌两边各六张椅子,头尾在各一张。
  她到时大家已经入坐。
  顶上两盏莱丽克水晶吊灯光亮绚耀,让她眼晕。
  “你到子咲旁边坐。”岑恪苓顿了顿“要守家里规矩,下次不要迟到。”
  她应了声过去坐下,拿起桌上杯子喝水。徐咏杏一眼瞥来“没点教养,一点餐桌礼仪也不懂吗?你爸爸没动筷家里谁也不会先动,跟着你那个妈妈到底学了什么。”
  “吃饭。”岑恪苓动筷。
  她拿起筷子看他们吃了一会儿,忽然觉得索然无味,对长桌上的菜也毫无胃口。
  “给。”
  她看子咲把菜夹到自己碗里,徐咏杏看了她们一眼“子咲,别夹来夹去!不卫生!”这所谓的不卫生应该指的是自己,她拿筷子戳了下那块肉,放进嘴里慢慢地嚼着。
  “弘毅你的功课,” 岑恪苓放下酒杯“我看过了,原本不该在吃饭的时候说这个,到底你还是要用心点,有才华和自认有才华是两码事,不要再浪费时间多用功点。”
  弘毅点头。
  “对了,我想让子唯也跟着学点,子堃你先带她入门好好教教她。” 岑恪苓看向她“你可想学?”见子唯点头,他望向小女儿“你别以为我把你忘了,饭后我要看你功课的。”
  “喔,我知道啊。”
  岑子堃笑,揉揉妹妹的头——她看在眼里,多年以后每每想到他都会先想起他的笑脸,他所以的细节都是她眼睛捕捉的对象,是心里的小秘密。
  晚饭后天已放晴,星空璀璨。
  楼下书房里传来欢笑声,她站在门外正要进去遇上端着一盘水果走来的徐咏杏,她轻轻叫了声阿姨。
  “我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徐咏杏把果盘递给她“你是知道的你妈妈勾引了我丈夫生下了你,我不是后妈可是因为你我到要做一次后妈了。我才是受害人,可你的模样好像你才是受害人!真真可以气死个人。”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你放心,等到成年我会马上走。”
  “你的话可信吗?你妈曾说过不会再纠缠我先生,还不是出尔反尔,现在把你也送来了。”
  “你是要我现在就走?”
  “别说这种孩子气的话。”徐咏杏抓住她手腕“她把你送进岑家还不是想占岑家的便宜,有我在,没可能。你记住只要你不窥探岑家的东西,不觊觎不属于你的,安安分分待着,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
  “我知道了,我可以走了吗?”她看着徐咏杏,敲了两下书房门。
  里面说进来,她打开门扶着一侧玻璃扶手走下五阶阶梯。岑家的书房是下沉式,里面颇大另包含一间藏书室,岑恪苓便是在这里教子女建筑设计。
  此刻他对小女儿的作业感到头疼不已,子咲愁闷地向她吐了吐舌头,她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偷偷塞给子咲一颗提子。岑子堃坐在白色沙发上看书,弘毅在用电脑修改自己的草图,他们都自顾自地没有看她一眼。满桌的图纸,茶几上还有成堆的书和报刊杂志,她犹豫该把果盘放哪儿好。
  他忽然拿过她手中的盘子放到一本杂志上,朝他们说“爸,休息一下吧,先吃水果。”子咲嗫喏地重复“是啊,到吃水果的时间了……”
  岑恪苓一把按住她“你就一点不喜欢建筑设计?”
  “不喜欢。你是著名建筑师,哥哥以后也会是,更有弘毅!其实少我一个也没什么,我能不能不学啊?”
  “不能!”他轻拍女儿额头“不喜欢也学一点。”
  “那我想先吃水果。”
  “去吧。”岑恪苓放她走,“你,”仿佛才看到子唯“明天开始和他们一起在这里学,子堃会从基础开始教你。”
  她点头,看到岑子堃宠爱妹妹,剥了子咲喜欢的石榴给子咲。子咲跟他撒娇要他帮自己重做作业,他抓住子咲脚腕把人从沙发拖到地上,惹得子咲又叫又笑的。她不想再看,转身离开。
  晚上的花园,凉风像从冰箱里吹来。花木深处有一张长椅,她坐下深深吸一口气,整个人舒展开来。原本以为自己会笑的,因为从今天起生活安逸不再需要为钱犯愁。可当独自一人时她却笑不出来。不知为什么,当初明明商量好让岑家资助到大学毕业让岑家为她打开光明前程,作为母亲沈筱玫也可以拿到了一笔不错的安置费,没了她这么大个拖油瓶,随时能够找再婚的对象。
  一切都是说好的,可是现在却倍感凄凉寂寞。
  她双手在臂间来往安抚。
  月光清清冷冷投落她身上,岑子堃眼中的她像是黑暗中的一株水仙。
  骤然花园地灯亮起,她看到珊瑚树丛后的岑子堃,风吹起他白衬衣一角。
  ……“不冷么?”他颔首问,抬起眼望向她“鼻尖都红了,进去吧。”
  “我不是子咲,我没有你想得那么娇弱。”
  “就算你很强壮你打算坐到什么时候?一直这样坐下去?”他走到旁边坐下“我陪你。”
  “为什么?”
  “不为什么。”
  沉默了好一会儿,她看着前面的珊瑚树说“我不会一直留在你家的。”
  “我知道。”他望着天,漫天群星落在深海般的夜空里忽闪着钻光“等你有了能力,你有更多自由去选择掌控自己的人生,不用被人左右。现在就好好留在岑家,别想那么多。”他眼睛转向她“看星星,不觉得今晚星空很美么?”
  “是很美。”她眼睛转向他,两人目光碰了下,各自转开望向星空。
  那已是十三年前的事了,再也没有那样好的星空了,她埋首膝间。外面天色渐亮,两颗安眠药起了效,她拉开被子倒头睡下,期待能从梦里再一次见到他,碰触他。
  那晚两人在外面待了多久她不大记得了,只是第二天起来觉得喉咙隐隐的有些疼。对镜换好衣服她到厨房拿了几片面包匆匆出门,并不是去学校报到而是坐公车回自己家。
  家在肮脏破旧的老街,沿街满是烧烤小吃和名字恶俗的理发店,附近住的也基本是外地民工和一些职高学生。
  见到沈筱玫的时候她正在悠闲的涂指甲,看到女儿她先诧异了一下“你怎么回来了?”
  “我怕你拿了钱不知浪到哪儿去,我有事想和你说。”
  “傻瓜,我怎么会丢下你走了。正好我也有事要跟你说最近我找了个对象应该马上会结婚。”
  “随便你,反正有那些钱也够你用上好久,如果结婚的话也不要乱花钱。”
  “哎哎哎够了啊,我是妈被你教训算怎么回事!算了,还是说说他们对你好不好啊?”
  “我是他女儿,他能对我不好么。”
  “那他老婆呢?有没有为难你?”
  “我都挺好。”
  “那你来是要说什么啊?”
  话就在嘴边听到她要结婚,还是犹豫了 “我上学去了,过几天再来看你。”
  “就这样?”眼见她走,沈筱玫丢开指甲油,从床底拖出行李箱……
  她却什么也不知道。
  午后放课回到岑家,那间令人欣喜的书房里面没有别人,暮色把它晕染得一室通黄,她肆无忌惮地打量着这间房,古董书桌后透薄的纱帘被风吹起,敞开的落地窗外远远可见一个人工湖周遭山峦叠翠,碧蓝的湖面上有白帆停泊。
  “才四点,你下课了?”
  她闻声回头看到岑子堃走下台阶。
  “你呢?你怎么这么早回家?”
  “我回来给你上课。”
  “我也是回来上课。”
  “说谎。逃课就逃课,下次不要了。”
  “……以后都要回来给我上课,不会妨碍到你?”
  “不会,反正我有空。”
  “说谎。因为他说让你教我所以你才没办法吧。”
  看他笑起来,她跟着牵牵嘴角。
  “开始吧,我先看你的画工功。”他不知道她有美术功底油画和素描都很出色。
  “你要我画什么?”
  “随便,想画什么就画什么。”
  她拿起铅笔,熟练地打起轮廓……房间里笔声沙沙,她画着画他在沙发上看书。或许是暮色的缘故,这安宁和谐让人产生一种时间悄然凝固,此刻天长地久的错觉。
  他合拢书:“你画的谁?”以为她会画窗外风景然而她画的是个人。
  “太阳神阿波罗。”
  他低头笑。
  “不像?”
  “我以为你在画我。”
  她放下笔转脸看他“岑子堃,别自作多情。”
  “你叫我什么。”他笑意深浓。
  “不然呢,不叫你名字,叫你什么?”
  “说得好,就这样叫。”他一脸满意,手伸向画“阿波罗画的挺好,给我吧。”
  她一下拿住画纸,犹豫了片刻“你觉得我画的好?他呢?如果他发现我画画一般也没有什么设计天赋,会不会因为失望不再需要我让我离开岑家?”
  “不会,我会教好你。”他手落在画纸上,她伸手去推他拿画的手,岑子堃的手一松,指臂转扣上她手背。“算了,画我不要了。”
  她看子堃,目光向上瞟,他回头去看——弘毅站在门口台阶上,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他朝弘毅一笑,拇指滑过她掌心,握住她手“弘毅,你来了。”
  弘毅一点不避讳坦然自若地与他们四目相视。
  “大哥。”
  “恩,进来吧。”他放开她手“我去拿下东西。”
  屋里只剩下两人,弘毅居高临视她,而她向来勇于对视。
  这个黑发柔软的男孩有着说不出的清秀,又高又瘦却给人一种极度有力的感觉。他推了一下黑框眼镜,透过没有镜片的镜框可以清晰的看到一双狡黠慧捷的眼睛。
  “我有吓到你么,唯姐?”
  “怎么会。”
  “我好像来太早了。”他修长骨感的手指轻轻敲击扶栏“手里的东西要握紧,别又掉了。”
  她眉头微微一蹙,手里拿着的是那张画。刚才子堃说画不要了,画便掉在了地上。趁他上楼去时她捡了起来。
  “一幅画而已。”
  “画的是大哥?”
  “不是。”她走上楼“你有偷窥别人的嗜好?”
  “对不起,一不小心看到的。都怪我的眼睛,怎么办呢戳瞎它吧。啊?嘴巴怎么办?缝起来?”他笑嘻嘻的,一脸孩子气。
  “那么管好它们,它们会去看别人的私事也会无意间泄露出主人的心事,泄露给我就不好了。”
  弘毅带着稚甜笑容“这个时间子咲要来了。”
  “如果他回来,你告诉他,我今天不想上课了。”
  “都怪我……”
  她朝他脑门一指,他伸手去握她的手指被她拍开,两人相视一笑。这之后没多久子咲来到书房,子堃也回来了,里面尽是他们的笑语声。她默默折回背靠在门外,听他们说笑。
  夜里修饰着那张画,忽然觉得留在岑家也不见得是件难熬的事。
  她做了打算准备一个月回去看一次沈筱玫,但实际上功课烦重加上岑恪苓要求严格,她把回去的时间一拖再拖,久了便抛在了脑后再回去已是年底。
  隔着铁窗看到家中杂物堆积灰尘布满,从房东那得知沈筱玫搬走已经半年多。她猜想到上一回自己来,应该正是沈筱玫准备要走的时候,若不是自己贸然前来两人撞上,她早不知去向。
  虽然心里明知沈筱玫的为人,她还是借了钥匙进屋,想看看会不会有什么信件留给自己。目光在屋中、角落静静搜索——用旧的口红,粉扑,背心裙,一只带绒毛的拖鞋什么乱七八杂的东西都有,但就是没有她想要的!愤恨中她把挡路的碍眼的统统扔摔到身后,不管不顾地大肆翻找起来,仿佛她要找的不再是一张纸一封信而是能够填补内心空洞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呢!她自己也不知道。直到累倒坐在窗口,冬季的第一场雪纷纷扬扬轻柔的从空中飘落,她惘然意识到如果要找的东西根本就不存在,那又怎么找得到。
  楼道里传来人声:你是什么人?这又是找谁啊?
  那脚步匆匆走在过道,每到一扇门口他便望上一眼,经过一间又一间的门,终于……
  她闻声回头,见子堃站在门口。
  “你怎么会来?”
  “我来找你,这是你原来住过的地方?”
  “你跟踪我?!!”她怒目而视。
  “你为什么哭?”
  “关你什么事!!轮的上你管我?你以为你是谁?”
  “有什么事,回去说。”
  她甩开他手“岑子堃,你别以为我留在你家无亲无故就认为我好骗,随便给点关怀露出一点好意就以为我会对你感激涕零!!别做梦了,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想什么,真以为我很稀罕留在岑家,放心,你们岑家在我身上花的钱一分一厘外加利息我会统统还上的,我不会一辈子时运不滞,流落你家的!”她把岑恪苓送的表掷在地上,她对岑家的东西并不感兴趣也无爱惜之情。
  他眉头紧锁,面色并不比她好到哪儿去。
  “你很生气,看来是要露出真面目了,”她笑:“呵!有什么不满怨愤你讲出来啊!在那儿假惺惺地装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装着对我好无非是为了突显你自己!以什么都不缺的上等人姿态来同情我这种什么都没有的下等人,你玩得很开心很满足吧!觉得自己是万中无一的大好人,大善人!可惜我没被你骗住!!”
  “你给我滚!”她狠力推搡他:“滚!!”
  他知她以激怒别人的方式来发泄心中的愤恨,他便去做她可以无所顾忌发泄的对象。
  “子唯,”他用力抱紧她直到她在怀中平静下来。“跟我回家!”
  “回家?”
  “我们回家。”
  她仰头看岑子堃,他依然抱着她,一手托抚她脸拇指帮她拭去脸上泪痕“我们走。”她梦癔般跟着他走出了旧屋,迎面劲风吹来一下怔醒,在风雪中撇下他,恁大衣敞开不顾寒凉地走着。
  他脱下外衣披在她身上 :“你去哪儿?车就在前面。”
  “我自己回去。”
  “为什么?为沈筱玫?她……”
  “她丢下我一个人远走高飞了。”冻得殷红的嘴唇说出的每一个字却都是咬牙切齿的“我彻底被欺骗遗弃在岑家了。”
  “如果你想要找她,我、我们可以帮你去找她。”
  “这是我自己的事,既然她走了我就绝不会去找她。”她扔还外衣,他没接生气地望她一眼,独自往前去。她也掉头就走,没走几步回头看掉在雪地上的衣服,还是回来将它拾起边走边掸落着衣上雪花。
  走出好长一段路,一回头见他仍远远驱车跟着,心软了。
  “扔了干嘛还捡起来。”
  “方便再扔一次。”
  “扔吧。”他打开车门,她把衣服扔了进去,坐到车中问:“为什么无缘无故容忍我?”
  “还真是很少见像你脾气那么坏的。”
  “岑子堃……”
  “你不是想把设计拿去参赛么,等下回去我帮你看一下。”
  “我没心情。”
  “你能获胜的话,爸他一定很高兴。”
  “他高不高兴,我一点不在乎。”
  “有时胜利的荣誉是可以弥补一时低落的。”他看她“如果你能获胜,我也会送你份礼物。”
  “你能不能先答应我一个要求……”她看窗外“一直和我一起,不要让我一个人…我不想一个人…”
  “你不是一个人,我会和你一起,我会陪着你。”
  “一直一起?不离开?”
  “恩!”他紧握她手。
  他手心的温度,那感觉……在睡梦中异常清晰宛如真实,以至于她在梦外笑起。后来的确像子堃所说设计的获胜暂时弥补了被母亲抛弃的伤痛。那时虽然寄人篱下可是另有一种感情替代了困苦孤寂。
  他们回到家时,弘毅正陪子咲在花园里堆雪人……
  现在的窗外夏日炎炎明阳高照,子咲梦里却是大雪纷飞一片白茫茫。弘毅陪她在堆雪人玩,她手里捧着一团雪,看到哥哥的车在门外停下,子唯从车上下来,她自言自语“姐姐回来了。”
  “你很关心这个姐姐?”
  “是啊,她是我姐姐啊。平时她看上去都不是很开心的。”
  “子咲,你是白雪公主。”
  “呵呵,什么啊 ?你说我像白雪公主?那谁是王子呢?”
  “我不知道,不过我可以现任一下骑士,公主殿下。”
  她心想:你为什么不做王子呢,你不是王子那我还做什么公主呀。
  他的眼睛似看进她心里,含笑注视着她,被看得不好意思她转身去捡树枝,他目光倏然转向书房,话锋一转“他们多像一对情侣。”
  “什么?” 她把树枝插进雪球中疑惑的问“谁啊?”一抬头房子没了,雪人塌了,弘毅也不见了!!她的世界在溶解在扭曲,她听到哥哥的声音,哥!她叫起来,子堃揽过妹妹:我保证,不会了……哥!!!她一叠声地叫着。
  子咲,你看,这张报纸,报纸上的女人是岑子唯哎!
  她忽然看到蒋叮捡起了她揉成一团扔掉的报纸,她跑去拿却跑进了公车里,看到弘毅她吁出一口气“原来你在这里。”
  “你看他们多像一对情侣。”
  弘毅!她睁开眼从梦里醒来,凝滞的目光慢慢回过神,从前她不明白,现在回想起来原来弘毅一早就发现了…… “弘毅…… ”她轻吐这名字,转眼见台灯旁的闹钟——八点半…她长叹一声,头重重垂下…上班迟到是要扣钱的…
  3.迷情计
  这一整天糟糕透顶!
  她趴在桌上眼睛盯着电脑上的时间离下班还有三分钟。这一天她过得迷迷糊糊,从早上迟到开始之后是一系列的不断犯错,不断地去更正接着又犯错。她努力使自己和往常一样,可目光总不自觉地看向窗口看向门外,心害怕着什么却又期待着什么。
  “你今天怪怪的啊,不对,是昨天起就怪怪的。”
  她抬眼望着蒋叮,小声嘟囔 “哪有。”
  “子咲,你恋爱了是不是。就是昨天那个很有个性的男的对吧。”蒋叮掩嘴笑“你不用说没有,你这一天混混沌沌,眼睛老往外面瞟,你瞟什么啊还不是在看那个人会不会来。真是的,要是喜欢人家就直接跟他表白啊,自己瞎想有什么用。”
  “表白?哪有的事,人家又不喜欢我。”
  “你怎么知道他不喜欢你?我看他帮你送饮料来,还有他看你的样子,我觉得他挺喜欢你的啊。怎么你已经表白过了?”
  “喜欢…… 你知道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么?”
  “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就会想和这个人在一起啊。”
  “那不和这个人在一起,就表示不爱这个人不喜欢这个人??”
  “什么啊?弄的好高深。”蒋叮推她肩“哎,这个礼拜六大家约了逛街,十点半龙湖天街。你别忘了,关电脑下班。”
  “蒋叮……”她拎起包忽然手机响是许建豪,她只好和蒋叮挥挥手拜拜。走到公交站那儿许建豪的车已经在了,她坐进去马上被一股冷气包围,许建豪摘下墨镜打量她露出‘你在搞什么’的表情。
  “怎么了?我们等下要去哪儿?”
  他翻了个白眼“昨天不是说了今晚吃生蚝,你还穿成这样!”
  “对不起,我忘了。”
  “你一天到晚在想什么,跟男友约好吃饭你也会忘?再过几天你连我是谁也忘了吧。”他大力地拍了下方向盘“我到现在也没见过哪个女的跟男友约会会不打扮一下,你把我当男朋友么?搞得好像…我…”
  “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她晃晃他手臂“我现在去换好不好,你说穿什么就什么,别生我气了,好不好?我今天基本就是在犯错中度过的,大家估计都快被我气死了。现在连你也生气了,唉……我真想大哭一场。”
  他板着张脸,看她双手捂着面孔垂头丧气地,心里忍不住偷笑“看样子你今天过的很衰啊?”
  她仰起脸,点点头。
  “现在就带你去吃好吃的。”他看后视镜,发动车子“奇怪,那辆车好像跟了我一路。”
  “哪辆车?”
  “藏青的那辆,那是个什么牌子我到没见过。”许建豪不认识,但她认识,那是Spyker C8 弘毅的车。
  “这个颜色!!最近流行这个颜色?”他想起昨晚也看到过这个颜色的车跟在自己后面不过是辆老爷车“我昨天还看到过这个颜色的老爷车,是很少见的那种,反正跟你说你也不懂。”
  “你又不是明星,应该只是同路。我们走吧,我饿了。”
  许建豪有点在意倒不是真认为会有人跟踪自己,而是那辆车比自己的车拉风太多,他有点被比下去的小失落。一路上把车开到l’amour法国餐厅,那辆藏青的车再没有出现在视野里。还真是偶然的同路,他琢磨着点下白葡萄酒看了眼子咲“生蚝配白葡萄酒最好了,我点了吉拉多生蚝,其他你想吃什么自己点。”
  她点点头。
  “你今天要是穿条裙子该多好啊,才配这个环境。上周陪我老姐去克洛伊,那边裙子蛮好看下次我带你去帮你选几件登样的衣服,省的你每次出来都这么几件衫,清汤寡水的那么老土。”
  她笑笑“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都听你的。”
  这下许建豪高兴了。一盘生蚝端上来,他就着汁水和柔软的嫩肉一口囫囵吸进嘴里,没有听到子咲的轻叹,其实她并不喜欢吃这个,从前家里人吃,她也只跟着吃点翡翠生蚝或配上点beluga黑鱼籽,他们喜欢贝隆和熊本常常笑话她口味如同路易十四。从前……那都是从前的事了,最近她时常想起从前,从前在家并没有人会为特地去吃什么该穿什么烦恼,所以她也不大懂许建豪这种对吃饭换衣的特别坚持是为了什么。
  她家里她哥哥都不是这样的人。
  她微微摇头,许建豪没有看出来。饭后照例车停在道口,两人牵着手慢慢散步往她家去,灯下水泥地印着两人拉长的身影,一只雀影从人影上掠过,她抬眼追望远处红砖墙下树影间站着个人,那人向她扬手。
  她叫了一声弘毅,松开许建豪手快步走过去“你怎么会在这儿?”
  “来找你啊。”
  “你怎么会知道我住这儿?”
  他笑了笑“秘密。”
  “你…… ”她想到许建豪就在旁边,有些话便不方便说了。
  “子咲,这位是?”许建豪认得他,他是昨天去钟洧公司找子咲的人,就算他不是去找子咲,他这样的人也实在是让人过目难忘。
  “你好,我是弘毅。子咲的”他顿了顿“朋友。”
  “我是许建豪,她男朋友。”
  “我知道。”
  “呵,你知道?”
  “看得出。”
  这说话说得明白了然,又似乎别有一层意思,出于本能许建豪不大喜欢这人。
  “你来找我为什么不先和我说一下。”她口里怪弘毅却又怕弘毅等自己太久“我刚才在外面吃饭,你等了很久么?”
  “还好。”他不看许建豪直看着子咲“不好意思打扰到你们,恩~也不是什么急事,等下次再说吧,我走了。”
  “弘毅。”她伸手拉住他,听到许建豪说“有什么事不能当面说?不会是因为我的缘故才不能说吧,我是子咲男友有什么事我不能听?”
  来了,他性格中粗鄙的部分暴露了出来,往日能够容忍的她都容忍,但此时对弘毅的不礼貌和对她私事的探究是她不能容忍的“这是我的事跟你没有关系,我和弘毅还有话说,你先回去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 ?!”
  “你回去吧。”
  “什么叫你的事跟我没关系,那就是说跟他有关系了?你的事为什么跟他有关系?”
  “请你马上走。”
  从来没有见过子咲这样,她一直温婉柔顺没什么主见现在显然是生气了。他也恼了,原来跟那个男人相比在她眼里自己才是外人!
  “你跟他什么关系?你给我说清楚!!!你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敢做难道不敢说?!”
  “我没什么可说的…你走…”
  “子咲!!”他去拽子咲,“不把话说清楚别想走!”
  弘毅挡在前面,他双目对上昏暗路灯下弘毅那双精亮的眼睛,他的气定神闲分明是挑衅许建豪的心火腾地窜高,举手便要打他。
  “你干嘛!!”她护弘毅“你要打人,我就报警了!”
  “我就打他了怎么了,你报警啊!!”他抡起拳头,脸上冷不防挨了一击巴掌。他没想过子咲会动手打自己,子咲自己也吓坏了。
  许建豪甩开她手,怒瞪弘毅“你等着!”
  “你不去追他?他仿佛不高兴了。”
  有好一会儿她没说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弘毅蹲下探头看她,看到她脸上两道泪痕“手好疼么?”
  她抬起眼,泪又落了下来。
  “你是在惩罚你自己么,子咲?和这种暴发户交往,你看他的车,他穿的那种衣服,车上放的歌,品味低俗趣味又恶劣。你怎么受得了和他一起?”
  “他并不像你说的那样,他有他的好。”
  “会护食了。”
  “什么意思?”
  “没什么,他是你男友,你护着他应该的。”他安抚子咲“你忍他也忍了那么久,是时候宣泄一下,这不是你的错,我送你回家。”
  “我忍了他很久?…我应该宣泄一下?…”她殷红的眼睛望着弘毅“我不明白,我真的不明白,我知道你跟踪我,调查我身边的人,我以为你只是想知道这三年我过得怎么样,并没有恶意。可是现在……你今天到底是为什么来?仅仅是为了贬低我身边的人?你到底想我做什么?”
  “不想让你和那种人在一起,”他直白讲“那种人配不上你。”
  “那你告诉我,谁和我匹配?我该和谁在一起?!是你吗?!”
  他神色微显异样,人往后退了一步。
  “子咲…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
  “我知道,你走吧。”她强忍酸楚“我也要回家了,再见。”
  “……晚安。”
  不争气的眼泪又流下来,她没有回头看弘毅,一步一步向小楼走去。他看着她走进楼内,直到她家中灯亮起才离开。
  岑子唯正在家开酒,他走进岑恪苓那间精巧复古的酒室,她盘栖在皮埃夏洛设计的沙发上,旁边鲁赫尔曼的桌子上放着一瓶山崎50。她举举杯“要喝自己倒。”
  “唯姐真会享受,喝足一天。”
  “谁说的?哪个佣人那么多嘴,”她红唇咧一咧“等下就开除她。”
  他随便笑笑,算是回应了她讲的笑话,从酒柜里拿出一瓶圣埃米隆白马庄47年份红酒,她笑出声来“我们喝了几年了,怎么还有那么多好酒。”
  “按你现在这样一天的喝法,以后只能喝贵腐了。”
  “哎,把你手上那瓶放回去。”她从沙发上坐起“这些留给子咲,你喝贵腐去。”
  “不喝白马,喝山崎总可以吧。”他摸摸47年白马“宝贝,可惜跟你有缘份的不是我。”
  “听说你去找过子咲了?”
  “你都知道了。”
  “你很少故意做这样的事。”
  “在那个瘟生眼里,子咲不过是略有姿色有便宜可占的女孩子。我不大喜欢这种人,所以有时候会忍不住想欺负一下。”
  “呵,你那么了解子咲,你出手分分钟解决他,他对你来说小意思。”她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你不是想喝埃米隆么?娶子咲啊。”
  “其实人生要有点缺憾才完美,想要的东西不一定要得到。”
  “我就没有你看得那么开。”她走向弘毅“你提名普利兹克的事我知道了,先恭喜你提名……获奖后你想怎么庆祝,我替你安排。”
  他笑了笑。
  “你能理解的,是不是?”她拍拍弘毅脸颊“好好去做。”
  “遵命!”他笑嘻嘻地拿过外套,敬个礼“过程保证让你满意,结果嘛谁知道。”
  岑子唯知道惹恼了弘毅,但她不在意弘毅 。她和子咲相反,子咲有一颗柔软的心,她会在意的东西太多,所以当她爱的人受到伤害时她会感同身受,甚至有时比当事人更受伤害。
  但那时让她决定离家的最终原因却是弘毅,那时弘毅是她最后一丝希望因此也可以说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今晚她问弘毅:我该和谁在一起,是你吗时,弘毅的神情他的后退,无不让她想起三年前。
  那天阴云密布她特地赶去学院,路上下起太阳雨一片白濛濛里雨似面筋唰唰落下,地上冒起无数水泡。她在雨中站了很久,看到弘毅走出教室忙跑过去“弘毅!”
  他先向身后看,才朝廊外子咲扬了扬嘴角。
  “你现在忙吗?我有话想跟你说。”
  “殿下找我不管什么事,自然是你先他们后。”
  “别开我玩笑,说正经的。”
  “真凶,你说我听着。”
  “恩……”她抿了抿唇,有些话不知该怎么说,脸先红了“其实我…你知道…其实我…你…”
  “下次说吧,雨那么大你衣服都湿了回去吧。”
  她摇头,也不知哪提起的勇气一下握住他手“我喜欢你!我、很喜欢很喜欢你!”
  “我知道。”他笑了下。
  “……你有没有可能喜欢我?哪怕一点点?”
  “……我说过我从来没有不喜欢你过。”
  她天真地笑起来。有了弘毅的爱,她便有了支撑下去的力量。那些叫她痛苦的事也变得没那么难以承受了“你知道么,有你和我在一起,我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
  他垂眼看了下那只被子咲紧握的手,脑中闪过书房里子堃反握子唯手的事,他微微蹙了下眉,目光转向从教室里出来的女孩子,露出笑容“怎么这么慢?”
  “你要是帮我理一下,我就不会那么慢了。”那女孩肩上背着包一手挽进弘毅臂中。
  子咲的手松开了“这位是?”
  “我女朋友。”
  她怔在原地。那女孩笑了笑“你们有事要说?那、我在前面等你。”
  弘毅点头,那女孩看了眼子咲往前去了。
  “她是你女朋友……你没说过,我以为你没有…… ”
  “我有很多秘密不能跟人说,”他以玩笑的口吻讲“有女朋友就是其中一件,帮我保密。”
  她木楞地点了点头,转头后看,那女孩站在不远处也正看着他们,她低下头过了好久好久,她以为弘毅已经走了,回过神来他还在跟前,眼泪便不由自主地落下,她觉得自己很没用。
  可就算这样没用她还是在爱着,她不想回避自己的感情,她还是想把心中所想问出来。
  “你喜欢我,但这种喜欢永远不会是那种喜欢,是不是?”
  “是。”
  “你能不能试着那样去喜欢我一次?”
  “你在说爱,你让我试着去爱?那就意味着不是出于自愿而是强迫,强迫自己去试着爱一个自己不爱的人?我想爱是自愿自主的一种感情,不是能强迫出来的。”
  “我明白了……”她擦掉眼泪,刚刚隐匿在阴云后的太阳显露出来,一片白亮中的弘毅宛若虚幻。
  他走向那女孩,那女孩看子咲坐进车里“你很少这样,她是谁?”
  “跟你有什么关系。”
  “你刚刚还跟人家说我是你女朋友,你说了,你承认了的,不许耍赖。”
  “我说了你是,现在开始你是了。”
  那女孩想了想说“那我要行使作为女朋友的权利——你和我约会。”
  “好,约会去。”
  那是子咲离家前他们见的最后一面,他涣散的目光重新凝回书上,继续研究各种世界文明,哲学,纯美术,自然史……对他来说设计一个独特造型的建筑从来不是什么难事,在岑恪苓还停留在要设计出更哗众取宠的建筑时,他的才能叫他所追求的早不再是这些。岑恪苓说他没有天才,但岑恪苓收他做了徒弟,他很早就知道有没有天才并不是岑恪苓说的算。很多事不是别人说是什么就是什么,他很清楚自己该怎么做。
  子咲失手打了许建豪却不知该怎么办,一夜难安。第二天跟着女同事们逛街从一家店转到另一家,一家又一家她们口里聊个没完,她心不在焉地跟在后面。经过的音像店里正放《从此以后》,周思扬叫起来“这是我最喜欢的男星唱的!!进去逛一下。”大部队转进里面,蒋叮笑问“子咲,你听过这歌吗?”
  她笑了笑,摇摇头。
  “我就说她不知道吧。”蒋叮看向身旁同事“她根本连吴亦凡是谁都不知道,她好老土的。刚进公司我问她爱听谁的歌,她说她都不大听歌的。问周杰伦的听过没,那会儿她连周杰伦是谁都不知道。我一度怀疑她以前是住在山上的,穷乡僻壤完全和这个社会脱节。”
  “子咲,你现在知道周杰伦是谁了吧?”周思扬跟她们挤眉弄眼。
  “蒋叮推荐我听过,我知道了的。”
  “你还真是……”思扬笑“很落伍啊。平时你都爱好点什么,不会是打毛线什么的吧。”
  “不是,只是我家里没人听这些,所以我也不太懂。”
  “不会吧,你家里就没个哥哥姐姐跟的上时代潮流的?太惨烈了点吧。”思扬撇头小声说“这一家得多土啊。”
  “土怕什么呀,子咲跟着我们好好学,”蒋叮挽过她手“你就不会那么土里了。或者交个有钱的男朋友,像子咲这样单纯的最受富二代喜欢了,是吧,子咲。”
  她看着蒋叮,觉得她今天对自己的态度怪怪的。
  “走吧,碟也买了,我们看衣服去。”她说着放开子咲手,先一步往外走,大家跟着往三楼女装部去。她们看衣服看鞋子,她不时的看看握在手里的手机,昨夜写的道歉短信到现在也没有勇气发出去。有些事不是简单的道歉可以解决的,可是不道歉她又不知该怎么办?
  “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
  她愣了一下,不解地看蒋叮“为什么这样说?”
  “昨天下班我看到你坐上许建豪的车,你和他……”她戳戳子咲手臂“你不老实,你和许建豪是什么时候好上的?真不够朋友。”
  她和许建豪虽然是以男女朋友确立的关系,可实际上她觉得两人之间更像朋友。
  “因为不确定,所以才没有公开。”她怕失去朋友“对不起!没有和你说,你还会当我是朋友吗?”
  “没你说的那么严重,为这一点小事我们就不是朋友了?朋友之间有秘密也是正常,只是我以为恋爱这种事跟好朋友说说不也是常事么,有什么问题我也可以帮你出出主意啊。你说的不确定,是不确定许建豪会一心一意喜欢你?也是他们家那么有钱,他找你玩玩的成份比较高。”
  她悻悻恹恹,蒋叮安慰她“顺其自然吧别想那么多。走,去看衣服。你老是那几件,趁今天也买两条漂亮裙子,我来帮你选。”
  她点头跟着蒋叮走,在几排衣架前挑来挑去好一会儿蒋叮选了一条韩版粉色蕾丝裙,腰间有丝带系着蝴蝶结,在子咲身前一比“这个适合你,清纯风。再配个麻编凉鞋,草帽什么的肯定好看,你去试试。”
  她咬着唇笑,头一直摇。
  “干嘛你不喜欢?说你老土你不信,整天牛仔裤和T恤,上次你穿条黑裤子配个白T恤一点花纹图案都没有,周思扬说既像丧服也像店员服。”
  “我不是很喜欢那样的,不试行不行?”
  “你审美不行还不听别人的意见,活该你老土。”
  她笑,挽过蒋叮“试了试了,等你选好我们一起去试。”
  “你俩嘀嘀咕咕说什么?”被周思扬催,两人拿了衣服忙跟上大队。一行人逛逛买买直到午后,才找了家甜品店坐下。两张拼在一块的圆桌上放满各色饮料和甜品,女同事们把自己买的东西拿出来亮相细看,蒋叮拿小叉子切开苹果型的蛋糕,叉上一小块放进嘴里,满足地笑“恩,思扬你那条百褶裙好看。我在杂志上看到跟模特那条差不多,多少钱啊?”
  “打过折五百三十二,原价要一千多呢。”
  “有点小贵,不过好看,买的值。”
  “你今天买的最多,你那条裙子让我看一下。”周思扬拿过蒋叮那条桑蚕丝的裙子“打完折还那么贵,也就你舍得买了。子咲呢?买了什么拿出来看一下嘛?”
  “她,”蒋叮笑“就买了一件衬衣,很普通的亚麻衬衣。我说难看她还是买了。”
  “不是吧,子咲你这个年纪也该好好学着打扮打扮自己呀,干嘛那么朴素。这衣服,”周思扬提肘轻撞两边同事“我是不喜欢的,不过跟子咲还是挺搭对吧?”
  两边发出轻笑“这也太普通了,干嘛买这种衬衣。”
  被她们这样说,她也只是一味好脾气的笑,喝喝果汁看看她们买的衣服,和大家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聊天,这样的生活就是她想要的,置身她们中她就可以不用去想‘从前’。
  但听窗外隐隐蝉声,洒落街面的道道日光随着时间的推移光线变得柔和深浓,商厦、街面和树木最终完全被暮色笼罩仿佛一张定格的旧照片。她们在里面坐了好久才出来,蒋叮揉揉脖子看到斜对面露天咖啡座零零星星坐着些人,她目光凝固在一个女人身上。咖啡座里人影模糊,唯有她显得格外清晰明亮。有些人天生有这种本事,可以让别人成为自己的背景板。
  “蒋叮,看什么呢?”
  夕照的霞光中那女人抬起面孔,蒋叮不禁提声“你们快看,她是报纸上的那个女人!”
  “谁?谁?有明星?什么报纸啊?”同事们纷纷转头看向咖啡座。
  “我在子咲垃圾桶里看到过一张报纸,她就是报纸上的女人,她叫什么来着?她……子咲你有没有印象?”
  子咲手心冒汗,浑身被一种噩梦成真的惊惶贯穿,这一刻她怎么也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我在电视上看到过她,那个名门争产案你们有没有印象她就是受益者,有报纸说她以前还做过那个谁的情妇呢,她叫岑什么跟子咲一个姓。”周思扬拍腿“没想到真人比电视上漂亮!!怪不得能做人情妇!”
  那女人也看向她们,她们几个马上噤声不语相互看,以为话被那女人听到了。
  她从位子上站起朝子咲微微一笑,她们交头私语“是在跟我们笑?跟我们打招呼吗?”子咲此时不得不走过去了。
  “好久不见了,”她望着子咲“你还好吗?还认得我吗?”
  “唯姐。”
  “可以坐下聊一会儿么?” 她拉开旁边椅子,看子咲回望身后同事跟她们挥手再见,那几个女同事才从震惊中恢复过来。
  “你的同事们?”她瞥了眼那些同事“你和她们能愉快相处?”
  “我们相处得挺愉快。”
  “呵,”她招手侍应,侍应送上Chateldon,她倒一杯给子咲“你从小喝Chateldon,听的Jacqueline du Pré,你的手是用来拉Guarneri的你怎么会跟她们相处愉快。”
  她想说,我现在习惯喝煮开的自来水,手对琴也早以生疏,听听流行音乐也很不错。可对面是她唯姐,她不光不会回嘴更不会说她不爱听的话。
  她目光一直落在玻璃杯上。
  “你不说话?是因为我说了让你不高兴的话?”
  “没有…… ”
  “那是因为我没打招呼就突然出现?别怪弘毅,怪我是我逼他告诉我的。我想见你,你知道么我一直在找你。”
  “唯姐,我不会怪你也不会怪弘毅,我知道你们是好意。”
  “那和我回家好不好?”
  她默然不语。
  “你有几年没见阿姨了?你不想她?”
  她想问我妈妈她怎么样?但她选择不问。
  “你不愿意回家,是因为我?”她觉得子咲是恨自己的,“对不起,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希望你能原谅?”
  她感到压抑,心中堵着一团气却无处抒发,就像当年在家一样,她觉得自己沉溺海底无法呼吸,无法呼救,也无法挣脱。
  “你没有做错什么,你不需要我的原谅!”她激动地站起来“我不回家跟唯姐你没有关系,是我不能原谅我自己!”
  “是什么事让你不能原谅你自己?子咲 ……”
  数行泪从她脸上滑落,她是那样得难受,除了放她走还能怎样。她离开岑子唯一路在街上乱走,她不能去想家中的事,她宁可逃避也不愿面对,幽蓝的夜空下,她跑过马路穿过人流,为了规避从前她必须抓住现在,她奔向许建豪家。
  他打开门的时候一怔,怔于子咲那张因久哭而发红的脸。
  她也是一怔,怔惊她的是从许建豪身后房间走出的女人,那是蒋叮,她只穿内裤一手护着胸部,两眼老圆地瞪着子咲。
  “你怎么来了?”他挡住身后。
  “我来……我是来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你这里有人。”
  “我以为我们分手了。”
  她想原来已经分手了,那他和蒋叮在一起也无可厚非。蒋叮为什么不在白天告诉自己呢,她忽然想起蒋叮那句:“我以为你今天不会来。”那他们不是今天才在一起的,早在昨天或者更早之前……
  “你们昨天也在一起,你们很早就在一起了是吗?”
  “你是在质问我?你和那个男的搞在一起你告诉我了吗!”许建豪想起这事就来气“你哭过了,是因为和那个男的吵架了所以才来找我?”
  “不,不是,不好意思打扰你们…我这就走。”她慌忙后退人撞到墙上,许建豪心里有丝失落也许心底里他希望子咲闹一场然后两人吵一架再然后呢?他自己也不知道了,“子咲…… ”
  “对不起,我走,我走了。”一个转身包又掉在地上,蹲下去捡,起来时一阵眼晕忙手扶住墙。
  “子咲!”蒋叮已穿好衣服,走了出来。
  她听蒋叮说“我和许建豪只是玩玩的,他有钱,我只是想找个有钱的买点喜欢的东西,我没有要抢走他的意思,我们还是朋友好不好?”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她只想快点走。
  走到街上猛然抬眼看到明黄的月亮惘然生出一种做梦的感觉,是了,今天的事不过是场梦,她放任自己彻夜晃荡街头,直到看见弘毅,人忽然清醒了。黎明的街道清清静静,偶有几声犬吠,路灯熄灭没多久周遭沉浸在一片宁静的蓝光中。她朝弘毅虚弱地笑笑,两人走近,弘毅抱住她。
  “你都知道了是吗?”
  “我都知道了。”他轻抚她头“你很伤心是吗?”
  “也许是从前太过伤心,现在再难过也只是难过不会像从前了,这就是所谓的免疫了是么?”
  “瞎说,一次失恋而已。没事了,让你不高兴的人,我会去修理他。”
  “弘毅,”她在他怀中仰起头“你这样做是为了让我回家?”
  “我知道你为什么不回家,我不会勉强你,不回就不回。”
  “你知道?”
  “你以为唯姐为什么想让你回家?因为大哥说想要你回家。”
  她哭起来,从小到大最了解自己的人一直是弘毅。他拉起T恤“擦上面。”
  她听话的把眼泪鼻涕往上面抻“你找了我很久?”
  “找了很久。”
  “为什么找我,怕我会有事?”
  “怕又一次见不到你。”
  “你是说你会在意见不到我?”
  “我是说我们可以试一次。”
  “你是说……你会试着来爱我?”
  他眼睛示意性地一眨,子咲抱紧他,他低头在她发间吻了吻。
  这一夜的游荡叫她筋疲力尽不知何时沉沉睡去,醒来时睁眼看到髹白的雕花吊顶,身体躺在柔软的床上,被褥清香,屋内布散着长窗外倒映进的枸橼树影……很多年前在这个房间她也曾这样醒来,这扇门的外面传来大哥的声音“明天,我们一起出门。”
  “去哪里?”
  “到时候就知道了。”
  她从门后探出头“我也要去。”
  子堃看到她“怎么拖鞋也不穿”,她右脚踩在左脚背上嘻嘻嘻地笑,他一把将她抗起走回房间扔回床上,哎呦喂她叫着从床上坐起,拉住哥哥手“你们去哪儿,带我一起嘛。”
  他看子唯“带她吗?”
  “带我吧我很乖一点都不麻烦的。”
  子唯看一眼他“我没意见。”
  她像一只等待被认领的小动物满怀期望地望着子堃,“好带你一起,不过不要告诉妈我们出去玩。”
  “我知道!哎,还有弘毅。”
  “我知道。”
  “姐姐”她叫住子唯“恭喜你获奖还有生日快乐。”
  那是沈筱玫离开的翌年,她获得了建筑设计奖,子堃给予的礼物是一趟小旅行。
  她在门外观望子堃:“你真是‘大方’,索性全家都去不是更好。”
  “在里面你不是说没意见,你才是大方。”
  “少跟我装,明知我是假大方你倒是来了个真大方。”
  “你放心,她才不会想要跟着我们,她是想和弘毅一起。”他走在前面回头看她“终于笑了。”
  她勾勾嘴角,门被佣人推开,她回过神看到一身纯白睡衣的子咲,跟她记忆中的模样重叠,她不禁从位子上站起快步走向子咲,拥抱住她“欢迎回家。”
  “我、我回来了。”
  “来,吃早餐。”她牵着子咲坐到桌前,平日她一人一杯黑咖啡就算早餐,现在不同了子咲回来,长桌上摆满了子咲喜欢的吃食。
  “那么多怎么吃得完,太浪费了。”
  “难得的。”确是难得,长久以来她都不愿对着空无一人的长桌吃饭。
  佣人去盛粥,她拿过碗亲自盛给子咲“喝粥。”
  她稍稍尝一口,这再熟悉不过的味道使她鼻尖泛酸,她捧起碗一勺一勺送进嘴里。
  “再尝尝这个。”子唯把松茸蒸饺夹到碟子里给她“人觉得怎么样?”
  她想起昨天答应了弘毅回家,之后累极在他车中睡着,醒来已在家中。
  “对不起,突然回来给你添麻烦了。”
  “这里是你家,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怎么会麻烦。”
  “唯姐,弘毅他?”
  “他现在应该在公司,中午会过来。”她督促子咲再多吃点“弘毅跟我说了你们的事,我替你们高兴。”
  “我们的事?”
  “怎么他骗我,你们没在一起?”
  她到现在才敢相信一切是真的“没有,他没有骗你。”
  子唯淡淡一笑“你回来的事,我没有告诉你妈,我想让你多休息几天养足精神再见她。”
  “也好,我妈妈她现在……”
  “被我赶出这里后她们住到山下的联排别墅区里。”她笑起来“你回家了,她知道会很高兴,她一直盼你回来把我赶出这里,好再住回来。”
  “她住在那里就很好。”
  没想过子咲会这样说,她有些感动,目光直直注视子咲……他们约好出去玩的那天正值春末夏初,阳光明媚温热,阵阵熏风飘荡车内。她伏在窗口遥望远处,沿途的视野开阔,遍野绿茵,悠长逶迤的公路前方山麓连绵起伏,车仿佛会一直这样开下去,载着他们四处流浪,到了喜欢的美丽的地方就停留一阵,呆腻了再继续上路。
  子咲拍拍她肩递上水,她挥散遐想喝了口水,从外侧视镜上看到在后座嬉戏玩笑的子咲和弘毅,嘴角泛起浅浅笑意。她把水递给子堃,他接过喝,正对着阳光脸与光同尘看不清神情,喝水时滑动的喉结却朦胧可见。
  他放下水,打方向盘“看那儿,我们就要到了。”车子爬上颠簸山路。
  “这里??”
  周围山峦叠绕,空旷的山风在谷中回荡,有座牧场建在其中。
  “一个朋友的牧场。”他走下车 “很有意思的。等下我抓一头小猪,给你们烤乳猪做午餐。”
  “我要吃,我饿了。”子咲跟着下车,和弘毅一起走到山坡上望着坡下绿草延绵的原野。弘毅侧头看她,她不解地看看弘毅“怎么了?”
  “抓住我手。”
  “哦,干什么?啊~!!!”才说着话,人被弘毅冷不丁一拽,两人从坡上横冲下去,她惊叫连连。
  “小心点。”他朝他们喊,眼看子唯“我们走吧。”
  “你去抓猪,我要去散步,我们不同路。”
  “我一个人抓四个人的份?你也来抓。”他牵过她手往牧场另一处去,砌砖的矮墙半围着竹篱笆,几十头小猪在里面乱呼呼地打转。老陈见到他点头招呼“岑先生来了,我现在为你们去准备。”
  “不用,我们自己玩。”他脱去外套卷起袖子,带上工人用的手套在她面前晃晃。她拿过另一副戴上,跨入猪圈,惊得小猪们呼哧呼哧乱窜灰尘四起,不禁皱起眉,手挥蓬尘。
  “怕脏?我们一点都不脏好不好。”他抱起一头热乎乎的猪,举着猪蹄,拿猪鼻子拱她,“走开~”她人往后缩,见那张脸在蓬尘飞扬里露出愉悦笑容。心忐忑不安地一跳她别转面孔,脚的猪窜来窜去她低头避让,一抬眼两个呼着热气的鼻孔就在眼前,“再把它送过来,我戳下去了!”她伸出两指作势要戳“你别以为我不敢戳它。”
  “戳下去也好,看一下会怎么样。”
  “岑子堃!” 他故意松手把猪抛到她怀里,热热的软软的肉粉的一小团并没有想象中的脏臭,竟然看着很是可爱。
  他脱下手套走到她身边,伸手逗逗小猪。
  “我们要吃它吗?”
  “当然。”他张口假意向小猪咬去,猪被吓得在她怀里挣扎,一下逃脱掉到圈外。
  “子咲,抓住它。”
  弘毅和子咲从那边走来,小猪正窜过去,她马上追向它,头上花环掉在草地上,小猪转向,后面有弘毅围堵,它只能乖乖被子咲抱起。
  “是不是好可爱?”她像抱孩子一样抱着猪问弘毅,弘毅笑“不光可爱还很可口。”
  她差点脱口说是啊,马上改口:“它不是午餐。哥,我们不会吃它的是不是?”她快步走向子堃,弘毅捡起花环套到她头上。
  她抱着猪回头,弘毅已经走到了前面。
  “哥!”她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花环又掉了“我们真的要吃它吗?”
  “如果弘毅想吃呢?”
  她瞄了瞄弘毅,点了点头。
  子堃笑“好委屈的样子。”
  “才没有!”她反驳。
  “我没说我要吃它。”弘毅摸摸她怀里的猪“大哥说的是如果,我又不想吃哪来的如果。”
  “那你喜欢这小猪么?”看他点头,她拉他往猪圈里去。
  “我不是说我不吃了么,还来这干嘛?”
  “给它找个伴啊,你来给它选个伴,快点!”
  “养着玩一只够了。”
  “我们一个人一只,你不是也喜欢小猪么?”
  “我偶尔逗逗你这只就可以了。”
  “那我不把它带回去了,就养在这里让它和它的朋友在一起。我们想它的时候就来看它。”
  “恩,好。”
  子堃望着他们。
  “你帮我给小猪做记号,不然混在里面我会认不出来。”
  “我已经把它们搞混了…… ”
  “哈啊?……”
  “子咲,”她听到哥哥叫“那儿的猪才是吃的,你和子唯一起去选一只。”午餐的猪他早就选好,现在还让子咲去选……子唯看他,两人目光相碰,“子咲”她提声叫,手朝他臂上一拍“你再不快点,你大哥就要生吞活猪了。”
  他摇头笑。
  子咲跑来“不是说去那儿选午餐吗?”她拐子咲往另一边去“先去洗手。”
  弘毅走来,他招手示意旁边空位,两人靠着竹篱看她们走远。
  “大哥。”他知道子堃有话要说。
  “我看了你做的博物馆设计很不错。”他揽着弘毅肩“爸爸年纪大了思想自然比较保守。但他毕竟是你老师,一手带着你走来,试着谅解他一下。”
  “我知道,这次是大哥你帮我才有了这个机会,谢大哥。”
  “不是我帮你,是你自己的才能帮你获得了机会。”他拍拍他肩“你有这方面的天才,注定要吃这口饭,所以必须加倍努力去把天赋发挥极致。”
  他点点头。
  “好,说正经的,你和子咲一起长大,有没有想过和子咲在一起?”
  “大哥……”
  “子咲喜欢你,你也喜欢她就不要犹豫行动起来。未来是你们在一起,我会很赞成。”
  “我和子咲…我们是情同兄妹的玩伴,没那种意思。”
  “我以为你喜欢子咲。”
  “我和子咲一起长大我当然喜欢子咲,不过老在一块确实容易让人误会,我以后会注意。”
  “子咲是那么喜欢你,你知道的,不要伤害她。”
  “我不会伤害子咲。”
  “那就别一来便推开试着去接受,人的想法是会转变的。”
  “大哥的好意,我明白。”他低头笑了笑“我是性格阴暗的人,不配子咲。子咲明亮美好适合她的是同样明亮美好的人。”
  “我倒觉得你和子咲很合适,很多事譬如真假,善恶,对错都是以互补的形式存在,你和子咲正好互补,她可以弥补你所缺失的东西,我相信有她在你身边,你不会脱缰。”
  “大哥,”他扶额,哭笑不得“要让你失望了,我和子咲真的没可能。”
  “你自己想清楚。”他揉揉弘毅头。
  “哥,”子咲跑来“可以吃饭了。”
  “走,吃饭去。”
  弘毅点头,和子咲相视一笑,插着口袋跟在他们兄妹后面。
  午餐时听老陈讲了些农场里的趣事,一顿饭四人吃了许久。饭后,他和子唯到山间散步,一路来平原树木苍苍郁郁,天际尽头堆浮着巨大的绵白云朵,身处漫山青草味中的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你为什么帮子咲和弘毅牵线?”她忽然问。
  “你不觉得他们俩是很好的一对?”
  “不觉得,子咲简单赤诚哪像弘毅心思那么多,子咲跟他一起一定被他吃得死死,我不想看到子咲以后被他欺负。”
  “呵,你讨厌弘毅?”
  “总之我不大喜欢别有用心的人。”
  “弘毅只是敏感多思并没别的,你看他和子咲在一起,子咲多开心。两人还很互补,子咲的单纯正需要他的多思补助,他的复杂碰到子咲的简单也就没那么复杂了。子咲需要他,他也需要子咲。恐怕你不信最了解他的人是子咲,最了解子咲的人也是他。我很放心把妹妹交给他,他不会欺负子咲。”
  “你看人都是把别人的缺点当优点看?”
  “也分人看,有些人属于心口不一,不能光看外表。比如你,冷淡骄矜不易亲近,生起气来口不择言还异常凶悍……”
  “呵!”她打断:“谢谢你夸我冷淡骄矜异常凶悍,我还有对人恶劣毫无同情心等优点就不用你说了。我自然不会像子咲善良可人有爱心,别人怎样对我,我就怎样对人,我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现在我承认我是个恶劣的人,算心口一致了吧。索性再告诉你,我还很讨厌动物,如果子咲要养那头猪,我会想尽办法不让她养。真不好意思我就是这样恶劣,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会这样恶劣,也许…我天生…”
  “那是因为你有一颗柔软的心。”
  她轻笑“心脏都是软的。”
  “所以被人伤害时,有些人为了还击伤痛慢慢变成和伤害自己的人一样的人。你知道自己心软很容易被打动,你怕别人利用这软肋来伤害你欺骗你。毕竟这世上卑劣肮脏的人是有很多,但他们如何卑劣是他们,你不会让自己变成他们那样的人。为了不成为他们,你铸造了与内在截然不同的外在来保护自己。”
  “你看的到我的内在?”
  “我看到了,你温柔体贴坚强聪颖还很善解人意,相当完美。”
  “……你才是相当完美……适时适地的照顾到了所有人,为弘毅争取机遇,为妹妹获求幸福,就连我这种外人你也会伸手帮。”
  “我在你眼里完美?那太好了,你觉得我完美,我觉得你完美,难怪我们一起散步。”
  他人迎着阳光,棕蜜的肌肤泛着光泽,硬朗削瘦的脸上有着温和调皮的神采,她把这影像深深印入脑海。
  “是啊,多么难得完美的一对人。不过等一下,你是什么时候对我改观的?”
  有很多时候,他想了想:“在你偷偷塞提子给子咲的时候。”或者更早在她来岑家的第一天,她在雨中目送沈筱玫的离开。
  “你们在说什么啊,”子咲跑上来“两个人那么高兴,也说给我听一下嘛。”
  两人相视而笑,眉梢眼角间的默契叫子咲羡慕。
  “你怎么过来了?”
  “我和弘毅想去骑马,我们惦记上你的帕洛米洛了。”
  “你有帕洛米洛养在这儿?”她挑眉看子堃“干嘛不早说,我也想骑马。”
  “走,我们骑马去。”
  “喔~大哥最好了。”子咲一手牵哥哥一手牵姐姐,三人往回走。
  下午老陈牵来帕洛米洛,他们一人一匹在山间溜达。那时太阳已躲进云层,天光暗淡乌云滚滚,正是大雨将至的势头。
  子咲喊:“要下雨了,我们回去吗?”他们的马在跑,只有子咲的马在后面慢慢走。前面三人慢了下来,子堃调转马头,她拦下他“没试过在雨里驰骋,机会难得我想在雨里跑一跑,你陪我再多骑一会儿。”
  他看弘毅,弘毅已经折回。“你们先回去,我们马上回来。”他朝子唯的马屁股一拍,马飞奔而去,他紧随其后。
  “他们干嘛去?要下大雨了?”
  “嗯,他们去探险。”弘毅摊手,有雨丝飘下来“管他们呢,我们快回去。”
  “我不敢太快,我怕摔。你先走,我慢慢来。”
  “怕还骑。”他上子咲的马“以后怕的事就别做了。”
  她想说,怕的事你不在我哪敢做,不过你在你想去做的事,怕也和你一起做。这话她当然没敢说,她说的是“它怎么办?”指另一匹马。
  “它自己会回去的。”
  他们回到牧场,大雨倾盆而下,下了好一会儿那两人淋得一塌糊涂骑着马回来了。老陈急忙拿出浴巾, “这是要病的,赶紧擦擦。”又倒了热茶。
  “没事,天也晚了我们这就走了。”他潦草地擦擦头发对他们说“你和弘毅回来的时候没淋湿吧?”
  子咲吃着甜饼“没有,我们到了才下的雨。”
  他点头 “去把东西都拿好,我们走了。”子唯拿过毛巾帮他又略略一擦,大家这才恋恋不舍的回家。一路话题多多,到了家,这边也是天昏地暗正下暴雨。
  “赶紧先上楼去换衣服。”他把车停好,弘毅和子咲先下车跑进家里他们汗粘在身上忍了一路巴不得赶紧去洗澡。他和子唯浑身被雨淋透,衣服潮湿粘搭在身上一路来比他们俩更加难受。
  “我先上去了,你也赶紧去洗。”她拍拍他胸膛“你要是感冒了,我是不是就是罪魁祸首。”
  “是!要是我生病我肯定怪你,”他拿上车里的东西假意要打她,她也不躲,他只好往她腰上轻轻一拍“还不快进去。”
  她快步回房间随手把门一带,跑进浴室。湿衣服脱了一地,里面水声哗哗。外面雨声潺潺,子堃拿茶上来,在微敞的门旁驻足不前。
  明知道不该看,可是目光就是无法离开那片雪白的肌肤。他轻轻咳嗽提醒子唯自己正在门外。
  她转头,一阵雷响,窗口枝叶婆娑,耳内充斥着外面噼里啪啦地暴雨声。她觉得此刻整个世界被倾盆大雨包围,这里变成了一艘与世隔绝的海上孤船只有他们再没有别人。
  她感到心在剧烈地跳动,皮肤散发着热烫。她没有穿上裙子而是褪去了身上衬裙的吊带,子堃闭目。一双柔软的手接过他手里的杯子,他不能思考一把拉她入怀,两人跌倒在地,体温炙热的相触,身体柔硬的相融,纠缠在一起的两个人,猛然地对视,激烈地拥吻着。
  这个世界只剩他们。
  什么是罪恶,是她爱意释放地抚摸?是他不能自制地浓情热吻?其实是他们的不顾一切。
  徐咏杏简直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她难以立稳只能倚扶门框,怒目切齿从喉咙里艰难地挤出几个字:“你们在干什么!!!”两人被这突然而来嘶哑的声音一惊,他转头看到母亲毫无血色的脸与充满怨毒的眼神,大脑在那一刻瞬间清醒。
  他靠倒在床边,想说什么,微微张开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她等岑子唯穿好衣服,也是在给自己时间缓和心神。等她穿好,她一个箭步上前重重给了子唯两巴掌:“你说你到底是为了什么!!她来勾引了我丈夫,你又来勾引我的儿子!!你们是有预谋的是不是!!都想我死是不是!!你个臭不要脸的婊子,我就知道沈筱玫的种不会是什么好东西!不,你比她还无耻下作!贱货!!”
  她还要打子唯,他去阻拦
  “你是要逼死我吗?!啊!?我问你啊!!子堃,你是在要我的命啊!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她是你妹妹啊,是你妹妹!!你怎么碰动她!!!”徐咏杏气红了眼,随即也给了他重重的一巴掌。
  他僵在那儿,眼睛失去了光彩,死沉沉的。那句:她是你妹妹。差点要了他的命。
  “阿姨,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爱子堃,我不觉得我们有什么错。我不一定是岑恪苓的女儿,我愿意去做坚定。子堃,你说好不好。”
  他仿佛一个死人。
  她气疯了再次扑向子唯,“他是顶自私聪明的人,会不去做见证就认你做女儿。他是早做过的!!”徐咏杏咬牙切齿恨不得杀掉她:“我对你虽然不能算有多好,可是谁又能对丈夫外面的私生女亲厚,可凭良心讲我对你也算做不的错了。你说,我对你可有打骂虐待过?你吃的用的统统跟我孩子一样!!这已经是我最后的底线,你却偏偏还要如此恶毒下作!!你们母女都不得好死!!”
  “不是我亲眼看到的东西我不会相信,我们去做一次,不管怎样我们去做一次。”她直望着他泪流满面,“子堃,你说话啊。”
  “子堃,你是我的儿子我又怎会不了解你,你不会想让妈妈死,你也不会想去毁了这个家,对不对!是她勾引了你,你只是一时冲动,不管你的事。妈妈都明白的,儿子,”她双手拽紧子堃“儿子,是她不要脸勾引的你,你根本不喜欢她,妈妈知道!你去告诉她,你不喜欢她,你不会被她勾引了,叫她滚!!你去告诉她!听到没!你说啊!”
  他想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子堃,只有一线机会我都不会放弃,我们去做鉴定!你说话啊,你说好我们马上去!你说啊!只要你说!!”
  “你不要在勾引我儿子!!你不要再说了!!”徐咏杏和她撕打了几下,人捂胸口靠倒墙上, “她想我死啊,你看到没!你也想我死么!你也要妈妈去死吗?!”
  他艰难地开口了“妈、说的对。”
  徐咏杏看着儿子,手放开了她。
  “是你勾引了我,我根本不爱你。”他抬起头“我不爱你…那只是一时冲动。”
  “…你说的是真心话?…”
  “是……”
  “是什么?!”
  “子堃!”徐咏杏带着哭腔“你告诉她你不爱她,是她臭不要脸勾引了你!你告诉她!!”
  “是,…我不爱你…”
  她怔了好一会儿,伸手抹去脸上泪,连看都不要再看他,走出房间。
  弘毅在大门口碰到苍白虚弱的她不知是否发热她的嘴唇红得似血可又很干燥。
  “唯姐你去哪儿?你好像在生病?”他看她不回应直往外走,把伞递给她。
  房间里,徐咏杏抱住儿子放声恸哭。他眉头深锁,泪无声落下,脸上的痛悔印入另一个人眼中,使得那个人恐慌到以为会失去他。
  那人是子咲。
  今晚岑子唯特意为她安排了母女团聚的宴会,她坐在沙发上怔怔地看着满橱的衣裳。有一只手搭在上她肩,她稍稍抬眼,脸依偎在他臂上,“也许是分开太久了,我有些不敢对面。”弘毅另一只手在她发上轻轻安抚“别怕,有我陪着你。”
  楼上窗口纱帘后站着岑子唯,她看到徐咏杏带着媳妇款款走来,子咲在家休养不到五天,消息很快就传到了徐咏杏那儿,她在想透露消息的人是谁。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转身看“子咲呢?”
  “她在选衣服。”弘毅探身看窗下。
  “你不去帮她选一件。”
  “女孩子的衣服,我怎么懂。再说今晚我什么也不想做,只想愉快地吃吃喝喝跳跳舞。”
  她白弘毅一眼,脸上带着点微愠,食指朝他指指,提起黑裙裙摆向外走去。在客厅碰上了徐咏杏她们,她不去看徐咏杏,她看的是一直跟在徐咏杏身旁——穿一袭艾丽莎伯藕色钉珠镌花蕾丝纱裙的桑喧。
  “我女儿呢。”徐咏杏也刻意不去看她,在从前常坐的位子上坐下。
  佣人端来茶,桑喧先拿过递给婆婆。
  她冷眼看着,看着她们把这儿当是自己家。是,子咲回来了,徐咏杏的底气也跟着来回了。
  “你没听见我说要见子咲么?”
  “你去啊,我并没拦着你。”
  徐咏杏拍了下扶手“你想把子咲藏起来,让我找不到!我告诉你我报过警了,你要是敢碰子咲一下……”
  “妈妈。”
  她看到女儿从楼上下来,疾步走过去,期待中的母女相见热泪相拥并没出现。
  “子咲!!”她上下打量着女儿,眼眶一下变红,从前往事历历在目。她重重地在子咲臂上拍打了两下,又心疼地揉抚着,眼泪潸然落下。丈夫去世四年后,女儿跟着离家出走……她捂住胸口,眼睛斜瞪向岑子唯。她这一辈子所有的伤心事,都是因这个女人而起。子咲帮她拭着泪,她想起了那件要她命的事她原可以儿女绕膝子孙满堂,可是它却再也不会成真了。
  她气越喘越粗,瞪着岑子唯的眼神越来越凶。
  “妈妈,你怎么了?”
  “子咲!我子咲回来了!看到没,你以为你还能得意多久!子咲,快帮妈妈把她赶出去!这是我们家,我要她从这里滚出去,我要她把拿我岑家的东西都吐出来,我要看着她在外面不得好死!!”
  “妈,妈妈……”子咲扶住她,桑喧急地翻包找药“妈妈,你别激动,你心脏会受不了的!妈妈你别这样…… ”
  “唯姐。”弘毅看看她,目光瞟向通往偏厅的门。
  桑喧去握她手“子唯,妈妈身体不好,她不能受刺激的。”被她躲开了:“这里是我家,该走的是她。”
  徐咏杏吼起来“这里是我家!!!子咲把她赶出去,叫她从这里滚!!”
  徐咏杏恨她,她又何尝不是恨煞了徐咏杏。
  “姐…姐姐…”
  她看子咲来求,逐转身向门外走去。
  “唯姐走了,妈妈你坐下先。”子咲从桑喧手里接过水。
  “你叫她什么?不许你这样叫她,听到没?”徐咏杏抓住她手“子咲,妈妈只有你了,这是我们的家,我要回来!我要住在我自己家里!还有公司都是我们的不能便宜她!你听到没??你要帮妈妈!!”
  “我听到了。”她低声回应。
  弘毅握住她手,她有了反抗的力量“妈妈,我觉得现在这样也很好。我不想要这些,这些也不是我的。妈妈,子咲以后都会陪着你,我和弘毅会孝敬你,过去的事让它过去吧。”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子咲啊我的子咲,妈妈的心都碎了!你怎么能说让它都过去!”徐咏杏拽紧女儿手,眼睛睥睨弘毅“是他教你的是不是?他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没有一点良心,你爸爸在的时候,他就偷偷在帮岑子唯!子咲你太单纯了,他们都在害你!你要听妈妈的,你知不知道?”
  “妈妈你为什么不问我那时候为什么走。”
  徐咏杏怔住,她是要问的只是念及往事没顾上。
  “为什么?”
  “因为你。”
  “因为我?”
  “那天我在门外…我全部看到了…那天以后我的家再也不像从前了,我一直在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如果当初你不逼…他也不会…”她再也说不下去了。
  徐咏杏以为那天的事只有他们三人知道,她不知道女儿在外面全看到了;徐咏杏以为岑子唯离开了事情就会这样过去,然而却成了她终生阴影;她还以为子咲会和她一样恨着岑子唯,但子咲言语间仿佛怨的是她。原来她以为的,通通不是她以为的。
  “我不明白?子咲妈妈不明白,你的意思难道是我的错?”
  “我不知道也许你不逼得那么紧,或许,或许……”
  “我有什么错!!为什么连你也帮着她!!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我为你哥哥好,我有什么错!错的是她要不是、要不是她……”徐咏杏看到儿媳,忽然不说了。
  “也许就是‘为他好’所以他忍受着,我却不行,我做不到看他这样忍受着,而我们无关痛痒地生活。有很多事…我不忍心,我不忍心看着他过得那么难受,那时我真的受不了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一走了之。妈妈你原谅我,也原谅所有事不行吗?”
  “子咲,你怎么忍心这样伤妈妈的心。”徐咏杏喃喃自语:“我知道我的子咲不会这样伤我的心,我知道是那个女人,是她害的,现在她还来蛊惑你,让你也来恨我。”
  “妈妈你再恨,一切也不会回到从前。就让都一切都过去不好吗?我们好好生活好不好?”
  “好!”徐咏杏冷不丁抬起眼“让她把儿子还我,我们就什么恨什么怨也没有了。”房间里一片死静“桑喧,”她伸过手去“我们走。”
  桑喧扶住她,朝子咲摇摇头“我会照顾妈妈的,放心。”
  “嫂子…幸苦你…”
  桑喧摇摇头,挽着徐咏杏离开。
  她们一走,她便进来了。她进来的时候,弘毅仍握着子咲手。她看着子咲,慢慢走了过去,子咲也看着她。
  “我以为你和她们一样恨我。”她们的话,她在外面都听到了。
  “没有,我从来没有恨过你。”
  她垂下眼睑想了想,阔步向宴厅走去。
  “我们怎么办?你要去看一下师母吗?”
  “我想明天去,明天我自己去。”
  他眼神复杂地看着子咲。
  “我不怕,我知道你会支持我。嗯,不对,该怎么说呢?是怕我也会去做,因为我有你。”
  他揽过子咲:“把那些乱七八杂的事都忘了,现在起就我和你……”在她耳畔轻呢:“来时我先去了趟厨房,偷偷做了点事。”
  她惊奇地看他掏出一瓶盐“我把盐换了,记住待会儿一口菜都别吃。”
  她哈哈笑起,笑弯了腰,连眼泪笑出。他伸手去拭她脸上的泪,那泪连连不断,他笑着帮她继续拭泪,她笑着泪落不断,两人就这样对笑着。
  月影淡淡挂在梢头,那些衣香鬓影的闲杂人陆续离开了岑宅,房子里的灯一盏一盏暗了下去,最后连花园的地灯也熄灭了。
  弘毅从漆黑的屋里走出来,外面风声呼呼,见她还穿着礼服站在廊下环臂望月。
  “子咲已经睡下,我走了。”
  她没有回头,只是问“如果这世上的女孩子非要你选一个把心相交,你第一个会想到谁?”
  他想抬头去看,但他没有,他走向车子。
  4.舍断离
  天很黑,落下的雨又急又密。
  她身无常物在街市上混混沌沌的走着,许多行人和车辆从身边过,只有他和他的车在她身旁停下。黑色玛莎拉蒂的车窗往下降,她看也不看车里的人,那人下车微微一笑“我认得你,你还认不认得我?我去过你家我是你爸的朋友,曹国锋。有印象么?”
  “你要做什么?”
  “我不是坏人。你看雨那么大,你一个人在街上走身上都淋成这样了是要生病的,我送你回家好吗?”
  “不用!”她往前走,曹国锋拉住她手腕,发现她身上很烫。
  “你不想回家,可以先去我家里休息。”
  她瞥向曹国锋,苍白的脸上忽然闪过异样笑容“你能收留我多久?”
  “可以一直留到你想走为止,只要你高兴…”他的话刚说了一半,她人已经支持不住瘫在他怀里。
  曹国锋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她,她从床上缓缓醒来。
  这已是次日中午,他留在这儿一直没走。他很喜欢这样看着她,在岑家可没有这样的机会。
  “我的衣服呢?”她发现身上已经换了干净的衣服,左手上还打着点滴。
  “这里有的是新衣服,旧的我想你也不会穿,我让人扔了。”
  “看样子,我可以长留在这里。”
  “你为什么离家出走?”他抬眼看了看药水袋,手一招一名护士进来拔掉了针头。他又亲自为她按住止血的棉絮。
  “他们说我离家出走?”
  “怎么?难道是他们赶你走的?我也知道作为私生女你在那个家的处境想来必定尴尬,受了不少委屈吧?你不想回去就在我这儿住着,没事的。”
  “我已经离开岑家,恐怕你从我身上得不到什么好处。”
  “是啊,我从你身上捞不到任何好处,你到是可以在我身上捞到好处而且我很乐意让你占我便宜。”
  一个年近五十的男人说着这样的话,她心里觉得恶心,可是面上还得装的若无其事,“你把自己说得真好真慷慨,如果不是得到的比付出的要多得多,你这样的‘好人’是不会随便行善。”
  “又聪明又尖刻,这到让我更加喜欢你了。”他笑。
  “你收留了我一晚,我会报答你的,有什么不如直讲。”
  “我知道岑家的人对你不好,我很愿意为你出口气,虽然我和你爸爸是老友但生意上也算竞争对手,所以帮你也是帮我自己。这样说可以了吧。”
  “你很会做生意。”她原来打算走,现在决定留下。
  “那么你是同意了?”
  “帮我找一个人,沈筱玫。”
  “我答应你。”
  她重新在床上躺下,想要是昨天就这样死了也好,可是没能死那么怀揣这股怨恨她无论如何也要报复岑子堃。
  她做了曹国锋的情妇,这一做便做了六年。
  今非昔比,她却还躺在这张床上。
  曹国锋起身下床,她仍然懒懒地躺着,头压着肘仿佛在想什么又仿佛什么也没想。这几年间发生很多事,岑恪苓去世,岑子堃接手了岑氏建设。
  很记得当年做曹国锋情妇的消息一经传出,岑恪苓和曹国锋便翻了脸没多久他就病了,此后断断续续一直在生病。后来他去世,曹国锋曾劝她去吊唁,她并未去。
  “你开心点,已经赢过岑子堃。这几年好些岑氏的生意都转到我们这里。晚上的宴会有一半也是为你庆功,你还有什么好不满足的。”
  “也不能算赢,要多谢弘毅帮忙才是。”
  “他什么时候过来帮我们,他在岑氏一天我都得防着他反水。”
  “你怎么问我呢,你应该问他。”
  “他还不是听你的。”
  “你那么爱说笑,那我也跟你说笑。沈筱玫你帮我找了好几年还没有找到吗?那什么时候找到,什么时候我叫弘毅过来。”
  “你这话讲的就没道理了,中国那么大是不是,她又那么能躲。总之你别急,人一定会找到。”
  她知道这是敷衍,他是故意的。
  “那晚上见。”
  “子唯啊,你”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为什么非要找到沈筱玫?”从前他不知道,后来隐隐约约知道了点她和岑子堃的事。
  “一个女儿想找妈妈的心,你理不理解啊?”
  “等找到了,你会不会改变初衷?”
  她吻了吻他的脸颊“你给我机会,让我达成心愿。我怎么会改变初衷呢,我觉得我们对岑家还可以再不客气点。”
  “徐咏杏现在可恨死了你。”
  “他们越恨我,我越是高兴。”
  曹国锋拍拍的她的面颊满意而去。
  她垂下眼睑,为什么非要找沈筱玫……她又何尝想去找遗弃她的沈筱玫……
  今晚感触良多,她多喝了几杯,一身火红曳地长裙背靠着黑色雕栏,露台晚风徐徐,墙面上的常青藤叶浮动着,一半隐于暗中一半被灯光照得亮绿,她醉眼瞧着被风吹得翻飞鼓动的白纱帘,隐约有个人从纱帘对面渐走渐进。
  “岑小姐,”不是幻觉真有个男人走到露台朝她扬扬酒杯“你美得不像真人。”像这样慕名而来讨好取悦她的有过很多,她仰起下巴看向一边。
  那男人也不走,靠在一边栏杆自说自话地讲起笑话,说完自个跟着在那儿笑。她怀疑他是傻的。对傻子她向来比较温和,可以视而不见。但时间长了眼中明显有了不耐烦,正好看到弘毅被三五人围着,今晚他一改往日的不羁穿得很正式。
  “谁强迫你穿得那么正式,不是你一贯的作风。”西服遮挡了他的一些不羁,但眼睛里的不羁更强了。
  “你的日子,我是要正式点的。”他轻吻她手背,像个忠诚的侍卫,“恭喜恭喜,唯姐今天可不是一般的漂亮。”
  “恭喜?恭喜我什么,又老一岁?”
  弘毅笑“老曹生意越做越大,岑氏一年不如一年,还不值得恭喜。”
  “那多亏你啊,”她盯着弘毅“到现在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帮我,你图什么啊?”
  “嘘~”他朝人群里望了望“今天他也来的。”
  “谁?”
  “岑子堃,曹国锋也请了他。”他环着臂俯身向她“今晚你看上去很棒,维持住。”
  “你什么时候过来帮我。”她从侍应托盘里取过酒一饮而尽,眼睛暗暗搜索宴厅,搜索那个人的存在。
  “我?我不会离开岑氏,我等你重回故地。”
  果然他来了,坐在一处沙发上与人说话。这些年他变化不大,人多了点成熟沧桑,脸部线条更似刀削锥刻般硬朗。
  她心一酸,别转过头。
  “哎~这里太闷。唯姐,我先走了。”
  她对弘毅露出一丝笑,转眼再去看,岑子堃正起身离开,她走过去似巧遇:“好久不见。”
  他面色冷峻并不愿多看她。
  “呵,我还不知道你原来这样小家子气,输不起。”
  他叹气:“……我可以不在意输赢,你可不可以离开曹国锋。”她眼中有过一丝光。“女孩子名声不好,很难找到一个好的对象,别人想来爱你也会变得很难爱你。”
  眼中的光随即暗了下去:“和我说这些,你不觉得自己很可笑?我名声不好?我名声好的时候也没得到爱…我为什么跟的曹国锋…既然我跟了他是走是留那都是我自己的事,你还是管好你自己吧!”
  “好,随便你,刚才的话就当我没说。”看他转身要走,她心有不甘,一把拽住他。
  公共场合,碍着他人目光岑子堃不想和她拉扯,两人避开众人来到露台。
  风一吹,她酒劲上来甩开他手扶住栏杆“…走,你走…”
  他有一丝犹豫。
  “除了逃避还是逃避,不是没有选择,你为什么不愿选择面对…那会儿远走国外,我以为你不会再回来,结果为继承财产你回来了……可惜岑氏建设在你手上一年不如一年,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因为你懦弱无能,因为你做的事不像个男人!”
  “说了那么多,你无非想我说,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你。”月光下他一丝不苟的嘴角透着冷意:“可我从没有觉得自己对不起你,你是我妹妹,我唯一的错是不该一时发昏差点做出不可挽回的事。”
  这是她不能忍受的,自己又轻易被他伤害到。她用力甩去一巴掌,人险些跟着跌倒,他伸手相扶,望向宴厅的目光转向她,月下她面色素白一双眼睛格外通红。
  这样的夜色,这样的高楼,他觉得自己仿佛站在深渊旁。
  她踮起脚,唇慢慢贴近,“我不会放弃,”泪落下“我在等,等你说好,我们去做鉴定。”
  “别再说了。”他深知父亲为人,没有实证,又怎么会认这个女儿。
  “我偏要说,他承认我是他女儿,也不代表我一定是他女儿!那纸鉴定我们谁也没看见!!不是我亲自去做,不是我亲眼所见,我都不会相信!你听我说,我们是有机会的……” 她拼命摇他 “我们是有机会的!你为什么就是不说……只要你说,我们就去做鉴定。现在也是一样。为什么你就是不说!!!”
  “因为我不爱你。对我来说一切已经过去,做不做鉴定都不重要,有没有血缘我都只当你是妹妹。”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伤害我!”她的一颗心从高处坠落垂死挣扎着“为什么你宁愿伤害我也不愿意……好,很好,岑子堃!我有多痛你也要有多痛才行,我知道岑氏是你的宝贝,你看我怎么整垮岑氏!”
  “曹国锋要搞垮岑氏,你也要,岑氏不是我一个人的,你明不明白!!”
  “我不在乎,我不管!”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你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两人横眉相对,她脱口说“都是因为你!这都是因为你…… 多少次,我跟自己说要恨你,靠恨你来熬那些日子。可我对你没有一丝恨意,这些年我怎么熬过来的,你想象不到你也不会关心。后来我跟自己说既然做不到恨那就忘了吧,忘了你重新开始,可是好多瞬间我又会想起你……你明不明白为什么会这样?你明不明白?!”
  “别再说了!”他面色冷漠,声音疏远“我未婚妻来了,我可以走了么?”
  “未婚妻?你有了未婚妻?”她顺着他目光看去,桑喧在室内朝他微笑招手,他撇下她走进宴厅。
  “刚才看不到你,我还以为你先走了。”
  “怎么会。怪闷的,我在露台透透气。”
  桑喧手挽着他手,亲昵地依偎着他,眼里有太多幸福,但她不知道自己的这一小小举动,足以要了另一个人的命。
  “你好,”她走到他们面前“我该怎么称呼你?”
  桑喧看看她,又看看子堃“你好,你是?”
  “这是我妹妹,子唯。”他护在未婚妻前面。
  “子唯你好,你比子咲大吗?我是桑喧。很高兴见到你,子堃说这次夺标的作品就是你设计的,恭喜你真的很棒!”
  “谢谢。”她嫉妒桑喧,这个纤弱秀气楚楚动人的女孩连声音都是轻柔和缓的,叫人听着无比悦耳。“不过你误会了,我并不是岑家的女儿,我是曹国锋的情妇。”
  “够了!”他心情灰恶“不是所有人都想知道你那些事,不要再说了!”
  “你吓到桑喧了。”
  “你们在说什么,我都听不懂。子堃你对子咲说话重来没有大声过,对子唯这样很不应该的,你是哥哥啊。”他不语,桑喧只好替他打圆场,笑对她说“你哥哥就是这样,有时候一点都不可爱。”
  “仿佛你很了解他似的。”她一把拉住桑喧手腕“我们都真的了解自己爱的人?你真的了解你身旁这个人?也许他是个连爱都不敢去爱的懦夫。”
  “你放手!”这一声引得好多人望住他们,他把桑喧手肘拉向自己,就在两人怒目相视,“大哥”弘毅意外出现:“这舞曲不错,你不和桑喧跳一曲?”
  他看一眼弘毅“不了,我们有事先走。”
  “好。”弘毅侧身让开,他带着桑喧匆匆而去。
  “你的舞伴走了,不如和我跳一曲。”
  “你怎么又回来了。”
  “走到半路想到万一他欺负你怎么办,所以又折回来。”
  “你是故意的。”
  “别这样说。”他轻搭她腰“我知道你很难过,别担心我还站你这边,和当初一样。”
  她头靠在他肩上,一侧长发盖住脸……
  房间里乐声悠悠,却不是舞曲,大提琴弦音低沉哀而不伤,幽游的曲调随着琴声地急拉快奏转为激扬,好似一个伶仃的人揣着无尽寂寥走过原野,又一步一步走上山坡艰难前行,心中生起孤愤。她也是,虽然躺在沙发上,心境却是一样。
  忽然门敲响了两声,搅扰了乐声也破坏了情境,她说了声进来,人埋在沙发里不愿动。佣人站到门旁低声说“有位许先生要见子咲小姐,说是小姐的朋友。”
  她从沙发里支起头,略想了想,喝下杯中剩余的酒“带他去偏厅。”
  “好的,小姐。”佣人退出去。
  此时许建豪坐在会客室里,见有佣人来请,他起身跟随。长长的走廊通向两头,较短的一头远远的弧形拱门映着外面蒙胧的日光和翠色的叶影;佣人领着他往另一头去,他忍不住回望拱门,很想知道那一边会是怎样一番景色。
  他也是富裕人家的孩子,也不是没见过世面,但是岑家,岑家是不一样的。他在会客室外看到了一把线条极致优美,两侧完美对称中间连体的深棕双人椅。本来他是认不出的,这样一把椅子在他看来最多是做工比较精细的名牌货,但半月前他在新闻上看到苏富拍出一把相同仿照的椅子,不是真品只是仿照价格已经惊人。他听人说过真品一把在巴特罗之家,另一把很早以前被中国人买走。现在这一把在岑家,他们把它当普通椅子随意靠墙而置。他想若是自己的,一定把它放进收藏室好好珍藏。
  他只能看到这把椅子价格不菲,他看不见的是——唯有艺术家能看到的事物间的美感。
  佣人立在门外,请他入内。
  他小声问“子咲在里面?”
  佣人摇头,他也想到了这次要见子咲一定不容易。今时不同往日,她是岑家的女儿。自己,自己不过是个暴发户的儿子,还是几单生意落了空正在走下坡路的暴发户。他也不来想找子咲,但是银行贷款到期不缴别墅和法拉利会被收走。他衡量过在子咲一个人那里丢脸好过在一群朋友面前没面子,在没更好的选择下他只能厚着脸皮来找子咲。当然来之前他已经知道岑家现在的主人是岑子唯,对于她的恶名,电视新闻早有报道:这女人是岑恪苓的私生女,专善于出卖色相做人情妇,岑恪苓死后又用极其恶劣的手段抢夺了岑氏遗产,赶走嫡母总之不是善类。
  他在门口调匀了呼吸,这才走进厅里。
  里面拉着厚厚的垂帘,灯光柔和暗昧,外面明明是白日,这里仿佛已经入夜。他看见她——岑子唯坐在暗红的丝绒沙发上。在他想像中这个女人应该是妖娆的。一头长波,白面红唇似笑非笑地穿着修身性感长裙,俯身时会酥胸半露,调笑间会腰肢骚动或是顶着一张妖娆面孔扮做女强人状,穿着绣有龙纹的高定,端着‘我就是女王’的架势在那儿惺惺作态。但想像和现实仿佛永远都有差距,他已经开始怀疑那些传闻的真实性了。
  她看上去那么得赏心悦目,身上一件黑色丝袍没有多余饰品,长发随意地挽在脑后,正和佣人说话。他怔怔地看了又看,她脸上像涂了粉又好像什么都没涂,那张脸在幽暗中发着光。见她看向自己,他目光慌乱忙看脚下,脸上好一阵发热。
  她淡淡地扫了一眼许建豪,摊手对面的空位请他坐。
  “许先生是么?别客气,喝杯茶。”
  “谢谢。”他望着茶几上佣人放下的那杯茶,拿过稍稍喝了一口,“这是什么茶挺好喝的。”
  “许先生没喝出来?”
  “肯定很高级,我之前都没喝过,产自印度的吗?”
  “一般的茉莉香片,街市上都有卖。”
  “喔…茶我喝得比较少,酒我喝得多比较在行…”他忙掩饰尴尬“82年的拉菲我家就有几瓶,岑小姐喜欢么?喜欢的话改天我送两瓶来。”
  “许先生真客气,可惜我不大喝酒不用了。”
  “那的确有点可惜,它味道是很好的。”
  “我倒觉得不可惜,精于吃喝玩乐不是值得炫耀的事,当然不懂吃喝玩乐也不是什么值得褒奖的事,许先生懂许先生喝才不辜负它,像我这样喝白水最合适。”
  他笑笑,也只好笑笑“呵,岑小姐谦虚了。”心里一直在等,在等她问自己和子咲是怎么认识的,那么就可以好好讲讲当初是怎么帮助照顾子咲,来用提升好感。可是她什么都不问,连来意也不问。他根本看不懂她。
  “其实我今天来,这么突然来打扰我知道很唐突,主要是我有急事要找子咲,能不能麻烦……”
  “我已经让人去告诉子咲了。昨晚有宴会她玩得晚,估计这会儿还在睡。不好意思,你稍坐等等吧。”
  “应该的应该的,我等子咲。”他没想到会这样容易,没借口没推搪,直截了当让等着见。
  “那个、子咲现在不上班吗?”
  她含笑不语看着许建豪。
  “呵,是这样之前我去岑氏建设找过子咲,”他自己讪讪地解释起来“没有见着,听她们说子咲不在那里。”
  “许先生之前是听’她们’说,之后就可以听子咲说了。”
  “你可不可以不叫我作许先生,你是子咲姐姐,我和子咲又是朋友,直接叫我建豪就行。其实我来的时候有想过子咲的姐姐会是什么样,不过你和我想得很不一样,你给我的感觉像是在兜兜转转的迷宫里撞见了另一个自己,我觉得我有什么话都是可以和你说的。”
  “子咲。”她看向门口。
  许建豪一诧,有点不敢确信站在逆光里的人是子咲。她头发还没完全干,一袭纯白镂空暗纹连身裙,腰间系着香槟金复古腰带,轻薄柔滑的衣料泛着光泽,望着他们的眼睛奇异得水亮。从前她牛仔裤T恤衫没在人堆里并不显眼,现在她像变了一个人,不是说外貌而是气质。
  他站起,心怀忐忑“子咲。”
  在她眼里看到了一丝陌生。“建豪?”她有点迷茫“你怎么会来?快请坐。唯姐,”她为俩人相互介绍“这是从前很照顾我的朋友许建豪。建豪,这是我姐姐。”
  “你有这样的姐姐,真让人羡慕。”
  岑子唯笑笑“我不妨碍你和你朋友叙旧。”看了眼许建豪“你们聊。”人往外走,走到长廊回望向偏厅,正好耳边电话接通弘毅的声音传来:“喂,怎么了?”
  “那个许建豪找上门来了,你在哪儿?”
  “怎么?你让我现在赶回来揍他?”
  “你觉得自己很有幽默感?”她看窗外“也不知道子咲怎么认识这个瘟生。他居然有脸来说是子咲朋友,他当别人都是傻子!”
  “劈腿这事,他也许以为你不知情或者他看你待他挺客气的,你在装,他还不得陪着装。”
  “说到客气,你这次做的很客气啊,好叫我意外。”
  弘毅在那头笑笑。
  “太倒胃口了,我不喜欢他占子咲便宜,对他们不用太客气。”
  “好,我知道。”
  “你知道?你知道还不抓紧子咲,赶紧求婚。”她很在意,多看了眼偏厅。
  偏厅里那个倒胃口的人面对着子咲放松许多。就在几天前他跑到岑氏建设找子咲,在那里意外看见弘毅,才知道他是岑氏的执行总裁。到那会儿他才有点明白过来。
  “如果不是听蒋叮说,我都不会知道。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是岑家的女儿。”
  “对不起,没有对你坦诚相告是我不好。我并不是想隐瞒什么而是那会儿我真的不当自己是岑家的女儿。或许你不太明白,但建豪我是不是岑家的女儿都没关系,我还是那个我。我们还和从前一样,”她歉意地笑了笑“别生我的气好不好?和我说说你和蒋叮吧,你们好吗?”
  “我不知道,我没和她在一起。你很在意我们在一起?”
  “我以为你们会在一起。”
  他小声接茬“所以你是在报复我?”
  “啊?你说什么?对不起我没听清,你今天来是?”
  “子咲,你还当我是朋友么?”
  “当然,我总记着你对我的好,那时我生病你在医院照顾我陪了我一晚,后来你也很照顾我对我很好,我一直很感谢你。”
  “子咲……”他心有波动“那天是我不好,你会原谅我的是不是?”
  “那天?那天都过去了,我早就忘了。你也忘了那天的事吧,你喜欢蒋叮就和蒋叮好好在一块。”
  “不是,不是的。我和蒋叮只是玩玩,她不喜欢我,我也并不喜欢她。”
  “可是你们……”
  “我也不知道,是她来找我,反正鬼使神差就……”
  他看子咲不语,他也沉默了。
  静了好一会儿她觉得总该说点什么,想了想问“你今天来找我是??”
  “我家、我家出了点事。”
  “嗯……有什么是我可以帮忙的?”
  “这事确实也只有你能帮我。”他边注意子咲神情,边继续说“事情出的很突然,跟我家厂子做生意的几家建筑公司,忽然不再需要我家供货了,开始以为是我们自身的问题,后来陆陆续续有公司来解约,我们花钱走关系打听到消息,因为你们岑氏开放了第三类厂和他们建约。”
  “选择和哪家公司做生意是他们的自由,他们和岑氏建约也很正常。”
  “你不去公司上班,你也不了解自家生意的运作!你根本不知道你们第三类厂从来不对外开放,更不会不接小企业单子!”
  她惊异:“所以你认为是我让他们这样做?”
  “我知道不是你,你不会做那样的事,但是他会!”
  “他会?什么意思?”
  “那个叫弘毅的!我在岑氏见过他,原来他是你家员工。”
  “不会!弘毅才不会!他不会拿公司拿生意来做这种无聊的事。”
  “子咲!如果事情不是这么严重,我又怎么会厚着脸皮来找你。他是要玩死我,你知不知道?我和你的事关他屁事,是你我也认了,他来搞这处他算什么东西!”
  “我说过了,不会是弘毅。虽然我不清楚生意上的事但我知道从前不开放不代表以后不会开放,建豪也许是你多想了,不过我答应你我会去问清楚。”她起身送客“如果没有别的事…我就不送你了…”她不看许建豪,但许建豪在看她——她目光黯然,人看上去是那样的失落。
  他忍着口气没再说什么走出岑家,回头去看这座偌大的白房子,站在绿茵地里与它对峙的自己显得这样渺小。他心有不平地想着有朝一日要把今日受得气还给她们,没发现顶层落地窗前有人,落地窗上印出岑子唯,她看到许建豪走后,子咲也驾车出去了。
  车子停在岑氏建设,她上去的时候弘毅还没从外面回来,她坐在他办公室里等了许久。他一进来把外套扔到沙发上,一手解开领口卷起袖子,期间两人对望一眼,他在桌前坐下,她静静地坐在对面看他对着电脑干起活。
  过了好久好久,他仍盯着屏幕,手伸向旁边杯子。
  有才能的人来到这个世上注定是要把才能耗尽才能停止的吧。她在纸上涂画着涂画着不经意间写下这话,猛把头抬起,撞上弘毅目光,忽然地一对视,两人不约而同笑起。
  “饿不饿?叫点东西吃?”
  “你忙完了么?”
  “等下还有一个会。”
  “我们去约会吧?”
  ……他想了想“好,我们去哪儿?”
  “随便好不好?走到哪儿算哪儿。”
  他牵过子咲手往外走,出了阴凉的室内,两人走在街上天高云稀金阳璀璨,秋日的午后依然有着夏日的余热,不过吹来的风里带着凉意叫人感觉舒爽。他们随性地走着穿街过巷,看到街边好些摊贩售卖水果串、饮料、油炸点心糕饼什么的,她每样都买了点和弘毅一手拎一手吃地继续走着。
  “你觉得那个味道好么?”
  弘毅摇头。
  “这个年糕里面是小番茄,这个好吃你试试。”
  他就着子咲的手在竹签上咬下一块“嗯!嗯!”地表示好吃。
  “让我喝一口你买的饮料。”
  弘毅递去,她拿过喝“有点像薄荷汽水。”
  “是有点像。”
  “我累了,我们歇会儿。”她直接在石阶上坐下,弘毅在她旁边坐下。
  她把吃的放在怀里,手上还拿着一样。樟树荫就在头顶,四周围樟香隐隐,她吃完手里的东西,拍拍两手深嗅了一口气“你闻到秋天萧瑟的味道么?”
  “没有。”
  “我有闻到,那是蓬勃过后正在凋零的味道。炎阳炙烤了一整个夏日,现在大地正在被凉意复苏散发出了疲惫和倦意,秋天像一声叹息,呵,我像不像一个诗人?”
  “殿下想做诗人?”
  她笑“对不起,明明你在工作我却非要你陪我出来闲晃,说着不着边际的话。明知你会觉得很无聊很郁闷,我还是这样做了。因为我就想这样任性一次,别原谅我,我太坏了。”
  “没有勉强,是我想出来和你约会。”
  “听你这样说,我好高兴。”她不觉摸了摸心口“其实我有一个问题一直想问你。”
  弘毅以为她要问,你爱我吗。
  “关于我大哥。”她说。
  岑子唯坐在岑家露台,从山上可以隐约俯瞰到山下玫瑰苑的位子,徐咏杏现在住的那幢别墅是岑子堃结婚的新房。
  ……他要结婚的消息是在那次不欢而散的宴会过后数日她从报上看到。一直打电话找他,长久以来他一直回避不肯见。今天却……她坐在午后咖啡馆里等他,目光不时瞟向窗外,等了好久他也没出现。
  难道他不来了?为什么?同意见面却故意不来是为了好叫我死心?不,难道是出了什么事?——她思绪混乱,没有发现在咖啡馆的另一侧岑子堃早就到了。
  她强压焦躁又焚心等候了半刻,终于忍不住站起身兀然看到他端坐在那儿,穿着极薄的暗色丝绒西服人半隐在阴影中,一手搁桌上,手边的冰水喝去大半。
  她快步走过去:“我以为你不来了。”
  “你没有看我而已。”
  她生着气拿过桌上杯子一口饮尽水。
  “你不是一直不肯见我么?怎么突然愿意见面了,是想向我展示你的幸福?”
  他闭着双唇,默然不语,看着她的眼睛透出深情。
  “你们明天结婚是吗?”
  他点头。
  “只要你说……现在还来得及……”
  “我不会说的,以前我不说,以后我也绝不会说。我来,是想告诉你明天起我就是别人的丈夫了,你总说我在逃避,好,那我决定不逃避了我想去做好一个丈夫,去做好一个哥哥。我希望你离开曹国锋,我希望我们都有一个新的开始。”
  “…原来…到最后你还是选择放弃我。”她虚望向上方,嘴角笑纹一扬眼泪涌上眼眶“你宁愿伤我的心,做伤害我的事,也不愿意给自己给我一个机会!我却和你相反,我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可能,只要我们是有可以在一起的,我就会去尝试,我不怕结果!你为什么这样懦弱,宁可牺牲我也不敢正面要一个结果!我们是有希望的……而你却在断绝它……”
  “别再逼我了。”他撑着额,一副很累的样子“你要逼死我吗。”
  她感到岑子堃不太对。
  他收回手“我已经决定和桑喧婚后定居美国,我希望你接受现实,这样对我们大家都好。”
  “你决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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