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文共享】情在方寸绢帕间

智余行者

记事起，就有手帕陪着我，拿在手里，或装在兜里，或叠放在精美的盒子里。色彩各异、图案精美的各式手帕，打开我的记忆之门，那里珍藏着美的瞬间，那悠长的岁月镶嵌进了如绢般细滑、如丝般柔媚的方寸之间。


四五岁时，爱美。有个爱美且在我眼里美得无可挑剔的姑姑在外面的大城市工作。每年在心底盘算着姑姑回家的日期，目睹她的美，更盼望着从她手中接过手帕的那一刻。新鲜的正方形手帕，漂亮的图案飘着姑姑身上的香气，让我的小屋在灯光亮起的氤氲里填满轻快欢乐的空气。夜幕降临，晚饭过后，家人聚集在堂屋的地上，以土炕为舞台，我开始为大家展示得到新手绢后的第一次汇报表演，任由那个帕子像蝴蝶一样在空中翻飞，自由舞动，歌声飘满农家小院，舞姿映照着亲人的眼。掌声响起、喝彩声落，我才满头大汗得意地握着手帕谢幕。家人都睡了，我打开那个精美的盒子，一遍遍数着手帕的数量，比照着图案，最后叠放得整整齐齐，只留一个拿在手上。白天的时候，小鸟一样拿着帕子在村里飞来飞去，让那些小姐妹们羡慕得直发呆。我知道，她们没有漂亮的姑姑，更没有好看的手绢，当然也不会跳舞。姑姑不但送我手帕，每年还给我剪一个城市里流行的发型，我的头像是她的试验田，一会儿妹妹头、一会蘑菇头、一会剪成了假小子经常成为男生取笑的把柄。手绢随便绾个花子扎在头上，或戴个发卡，姑姑领我到村头这么一走，简直就是一道风景。我在心里想，有个这样的姑姑，我骄傲啊。






于是就学着姑姑的样子长大。


有一年，村里的小卖铺里，我发现有各种各样的花手帕在卖，五分钱一个，图案任挑，不喜欢还可以换。偷偷拿了攒了好久的硬币，第一次站在花手帕前就挑花了眼。最后终于决定买两块。一块“探春结社”，上面印着一个樱桃小嘴的女子，她若有所思地握着毛笔，面若三月桃花，眉似阳春柳叶，发如丝，指若兰，裙裾飘飘，缓步轻移。另一块上面写着“西游记”，其实手帕上只有一个大大的孙悟空，一手遮眼，一手执棒，长臂短裙，两眼放光，摆着一个顽皮的造型。从小卖铺出来，已是暮色低垂，在狗吠的伴奏声中，我踩着轻快的节拍回家，在昏黄的灯光下，从怀里掏出新买的帕子，孤芳自赏，啧啧赞叹。第一次，好像完成了一件伟大的心事，激动的心情让那晚的梦都是甜的。而此时，我已意识到，我好像已经不是适合姑姑送手帕的年龄了。她会送我花衬衫，或粉红的裙子。很自觉地，知道自己长大了。炕，那个舞台，成了我辉煌的历史，慢慢淡出了家人的视线。


再后来，小卖铺里出现了一双特漂亮的高跟凉鞋，开始吸引我神往的眼神。这次，我再怎么攒，零花钱也够不到那双鞋子的价码。只好，每天到那玻璃橱窗前看望它，如果有一天它不见了，我将会是多失望啊，自己得不到，又怕别人抢走，多希望店老板把它收起来啊。终于有一天，我鼓起勇气问，那双鞋多大码？那个脸色发黑的凶老头子，连瞧都没瞧我一眼，就不屑地说了鞋码，并追加一句“你一个小孩子穿不了”。我一听那正是合适我的鞋码。直到有一天，我有机会如愿以偿地得到它，赏心悦目的在自己的小屋试了又试，就是没有机会和勇气穿出去，学校里哪有一个学生敢穿高跟鞋！于是，那双鞋就像那些手帕，躺在某个角落，被岁月静静的收藏。虽然，那时我早已过了手拿帕子疯玩的年龄，却还远远不到脚穿高跟鞋踩出青春节拍的年龄，但，它们珍藏在我心灵深处的某个位置，历久弥新。每次想起，都能勾起那青涩岁月里的一丝粉红的回忆。




[size=1em]后来，上到县城高中。班主任家里有两个漂亮的女儿上一二年级。姐姐圆脸，是个静美的女孩；妹妹瓜子脸，是个假小子。姐妹俩都拥有一双水灵的大眼睛，真的讨人喜欢。班主任老师有事要和爱人去外地，俩女儿交给我带几天。礼拜天，我带她们到我的住处，当时煤炭公司的一间小瓦房，我向她俩展示我的“宝贝”，结果姐俩饿虎扑食般开抢。姐姐抢到了“探春结社”，妹妹抢到了孙悟空，各自的所爱。手帕送给她们，我看着眼前的小姑娘，如痴如狂的喜欢着手帕，就像当年的我。大概是女孩的天性吧，爱美，爱美的事，爱美的人。



班主任回到课堂后，精彩的授课一如既往。那时老师身体不好，扯着嗓子卖力地讲完一段《赤壁之战》，或用富有磁性的声音、标准好听的普通话动情地朗读完《荷塘月色》，就会大声地咳嗽好几声。一支接一支的烟让他整堂课都精彩无比，只是他脸色蜡黄，身材单薄，再加上为什么总要穿一身土黄色的笔挺的西服，更显脸色不好了。可他总是那么乐观自信，和蔼可亲，激情澎湃。那天，咳嗽的间隙，他从兜里掏出一个手帕去擦额头的汗珠，我看到他拿的是“探春结社”，心里动了一下，很欣慰的想，如果我的手帕能擦去老师的疲倦，能带走他的病痛，我多愿意啊！转眼，就到了高考前夕，就在那个暴雨滂沱的六月的下午，望着雨的帘幕，得知，老师调到一所师范院校了。此一别，竟是好多年。






出差到老师所在的学校参加培训，正想着怎样去见老师，就有老师的电话打来，他是从报道人员的花名册里找到我的。他喊着我小名，声音一如18年前的讲课。在老师家里，见到了当年猴子一样顽皮的小女儿，瀑布般的黑发披散着，高挑的个儿，柔声细语的说话，温柔的像一株水仙。她刚刚考上某名校研究生。还得知，姐姐考上了博士，正在办理留学加拿大的手续。想着如花似玉的姐妹，我内心惊叹：她们在最美的季节把自己绽放成一朵智慧的花，这枝头的花，我须收藏。


童年的手帕转眼就成了岁月的点缀，那些边长几寸的帕子，能撑起一个小女孩童话般的美梦，却无以承载沉甸甸的爱情。当粉红的回忆里多了几分红玫瑰的浪漫，当那个信誓旦旦的承诺即将让他成为丈夫，那么，他必须以爱和责任的名义，将印有红红的喜字的手帕双双对对扎在我装嫁衣的箱子上。如果说双双对对的红手帕是我所有手帕的浓缩，那么，那个红红的盖头就是我对爱情愿望的扩张，飞扬的流苏就是那爱的光芒。盖头是放大了的手帕，它让一个爱臭美的小女孩变成美丽的新娘。等他将盖头遮上我的脸，我便跟着他走了。从此我便开始收藏爱和亲情。


如今，掀开衣柜，满眼五色斑斓的不再是小小的手帕，而是老公从各地带回来送我的丝巾。有红的，绿的，白的，粉的，橙黄的，花色的。有绣花的，卡通的，蕾丝的，豹纹的。有针织的，亚麻的，纯棉的，真丝的。它们寂静地挂在那里，摆着各种造型，等待着我取下来搭配衣服的那一刻，就像演出时的后台道具，随时准备当某一个角色的配饰。其实，有的丝巾一年也排不上一次用场，大多成为摆设，但有时候喜欢摆弄它们，提醒自己某条丝巾的出处来源，那年的心事那年的风景，那时拥有着的心情。就这样，一年年过去，光阴流逝。任性减少，老练增多；头发减少，岁月增多；漂亮减少，美丽增多；浪漫减少，温存增多。五彩的丝巾是手帕的升级版，它是手帕的华丽变身，唯有它似乎才能承载这个季节的风景，柔顺、妩媚、靓丽得恰到好处，不妖艳、不张扬、不喧哗，静美恰如窗前独自璀璨的兰。






有一块方形丝帕，是老公从杭州西湖带回的，粉红的帕子质地柔软光滑，只在一角绣了一朵花，素雅的颜色简单的款式正是我所喜欢的类型。起初，我把它盖在化妆品的盒子上，清爽又高贵。后来，我学着电视里的女主人的样子，用它将一块玉镯子包在里面，偶尔神秘地举在老公面前，轻轻掀开丝帕的四角，露出镯子，又小心翼翼地包好收起。日子在谈笑中从指缝间悄悄溜走。
还有一条橘红色的丝巾来自苏州，上面有着几绺儿手工绣的图案，丝绸的顺滑让人感觉特别舒服。系出去，有人打听哪里买的，我笑笑说，两千公里之外，独此一条，没有同款，弄得人家咬牙切齿。系出去是丝巾，收起来是心情。


那一年，老公去九寨沟回来，我拥有了一条厚实的针织披肩，上面织着大朵的牡丹，一面颜色艳丽，另一面图案素淡。展开来看就是一个特大号的方巾，对角线折叠就是一个漂亮的披肩。在某个气候温润，天气晴好，阳光柔和的午后，带着一份闲适的心情，上街闲逛，或悠闲散步，穿着披风，编个优雅的发型，看人来人往。或林间散步，倾听鸟鸣和花开的声音。忽然觉得，偶尔让自己华丽一下，也挺好的。那沉甸甸的披肩，就是收藏多年的手帕历经时光后的凝结和沉淀，它不但美，还能让内心泛起融融的暖意。
帕字古义，包头或擦手、擦脸用的布或绸，多为方形。


详解，俗称小方巾，束额巾(古代男子束发用的头巾)、佩巾、帷帐。陈旅《题春宫倦绣图诗》“绿树垂垂护宝栏,床头翠帕幂双环。”
小小的手帕，它在我的生活里变换着不同的版本，记录，收藏，它的实用价值和它的美。
人间最朴素和最丰富的内容原来可以在方寸之间。
　

作者简介

吕敏讷，女，1979年7月出生。甘肃西和县人。中国散文家协会会员，中国西部散文学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诗作家协会会员。在《中国散文家》、《华夏散文》、《文学月刊》、《当代作家》《散文选刊》、《西部散文》、《博文》、《开拓文学》、《天水文学》《天水日报》、《陇南日报》等报刊杂志及中国作家网等发表散文诗歌。有作品被《中华散文精粹》、《散文里的中国》、《中国散文年鉴》、《散文百家精选》《放歌白水江》《大美陇南》等专著收录并获奖。有作品获“中国散文年会”评选二等奖。被全国高校文学社团联合会和《青年文星》编辑部评为“优秀文学青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