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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小说] 三七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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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7-8 07:26:08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三七二十一
文|张鸥(河北秦皇岛)

  他六岁有初步切齿的记忆。妈头上戴着绒线帽子窝在炕头,小猫崽儿样的妹妹摆摊样的占了半炕,尿罐粑粑芥子眼花缭乱。他披着破棉袄在拉风匣烧火。那个他喊“叔叔”的男人当了爹,乐的合不拢嘴。
  八岁,他磕打茬头子(苞米杆根部部分)拖着流鼻涕的妹妹拉风匣,妈又躺在炕头上。麦乳精,馋着他。妹妹的爹有了儿子。
  他懒得去门口。闲话淡话的他不爱听。
  十岁,他耍拉捉哄好几天,妈拿眼泪打动“叔叔”,他背上书包,和比他小的孩子坐到同一间教室。
  放学回家,帮妈烧火做饭,他背乘法口诀,“一七得七,二七十四,三七”?他卡了壳,重复嘚咕着。妹妹脆快的歌谣穿过帘子传到灶火坑儿,“一二三,三二一,一二三四五六七,哪家不养二百鸡,哪鸡不下二百蛋,哪蛋不卖两毛一”。火撩到裤脚子,妈手里的铁勺子“啪”的拍到他后脑勺,“三七二十一!要读就好好读,不读回家看鸡哄孩子。干啥啥不中”。
  他记住了。三七二十一,挨打。哪管谁打谁?等自己长大了,再看。
  他一直没喊过那个男人别的,叔叔就是叔叔。
  收学费了,一块五。他磨磨蹭蹭的拽着妈的后袄襟儿不撒手,眼巴巴的乞求。妈叹口长气,“你弟打的两针青霉素还没给大夫算呢”。他回头望望炕上发着烧的小孩儿,也有点儿心疼,咋的也是一母所生连着血啊。怪那个男人,“窝囊巴揣”,他给他下个定义。
  夜里,他蜷缩在炕脚头的被窝里,像条孤单的狗。泪无声的打湿枕巾。抹一把,不出声。心里有数,管他“三七二十一”,明儿个照样去学校。老师和蔼同情的目光浮现眼前,白天那群调皮孩子喊他“带犊子”,他愤怒的举拳头,老师还把他搂怀里呢。
  渐渐迷糊,朦胧中听见妈在给弟弟喂药,那个叔叔闷闷而肯定的话音儿,“明儿把咱家的鸡卖了吧,让他接着念”。“那咋行?留着下蛋打油买盐的,张嘴得吃饭啊!”妈反对。
  第二天中午放学到家,叔叔在门口迎着他,塞手心一块五。进屋放桌子吃饭,妈狠狠盯他一眼。刹那定格,他接受百种情感交集。
  穷人过日子,除了躺炕上睡着了不愁,睁眼就愁。于他,格外留意同睡一铺炕的叔叔。他改不过来口,小时没改,人家有了自己的儿女,没有改的必要了吧?!他并不怎么在意称呼的问题。有心有肺的,等以后吧。
  初中快毕业了。妈揪着他的耳朵,下死命令,直接考中专或师范,高中不上,供不起仨孩子都念书。
  他瞄瞄院里码苞米的叔,明显的腿脚不灵便了,黑的发亮的外套在他身上狂荡着,瘦小卑微,心头发涩。
  发了疯的背书,做题。点灯熬油,他接到师范的录取通知书。
  活着就是个过程,一段接一段,苦难挫折都不怕,怕的是泪憋不住的流,却为时已晚。
  他本性朴实,即便倔,也保留着抚宁人的“真”。他老师给他介绍自己妹妹,条件是,留那边,反正他也是一个人,孤身。他犯了倔劲儿,回抚宁,俩爹一个妈的也是亲,他还有个妹有个弟,还有个妈和“叔爹”。他就这么给那个老去的男人起个于他来说最合适的称呼。
  他结婚,妻认可他的家庭架构。他信誓旦旦,“谢妻的宽忍大度,定善待”。
  妈和叔爹吃对面席饺子后,卸下一副担子样,眼泪花梢的嘱咐他们,“好好过”,很少再来叨扰。
  当了老师,时间是属于学生的。他有时安慰自己,还有弟弟妹妹陪着的,没啥不放心的。
  走着过着,岁月嚼碎了芳华,嫁的嫁,娶的娶,叔爹和妈俩人搀扶着奔八十了。他们大哥仨时常约一块儿,回去。
  院子深,幽,没有小时的瓜果菜蔬,几根儿苞米杆儿半腰结着枯小的棒儿,风里孤零零的作响。老人干不动了,养只狗都瘦的可怜。他捋捋妈的白发,面对着叔爹满脸的皱纹,吩咐妻,“把他俩的铺盖叠吧好苫上,咱接走”。
  妹夫和弟媳张大嘴巴,妻亦诧然。
  他没啥解释,嘴边儿冒出“一二三四五六七……哪蛋不卖两毛一”。他是个蛋,不管咋的都是“三七二十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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