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园理发

无名草

        一进入三九天便是全年中最冷的日子，呼啸的北风刮得人脸生疼，疫情期间我被封在院里前后已有3个多月，解封后（奥密克戎）也不幸中招了，病好后出入就更加小心了。

        眼瞅着就要过小年了，我没心思清扫家里卫生，只想收拾一下迅速生长的头发。这不起眼的头发已经耷拉到领子下面，发茬直接扎脖子里，即难受又难看。尤其是早晚外出锻炼，风一吹瞬间头发乱成一片，那披头散发的感觉令我心烦。尤其是早上，洗脸时最不愿意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乱糟糟的发型看上去一下子老了十岁，它时刻影响着我的情绪，似乎生活的条理和秩序全部打乱。也许你会问：“到理发店去剪发去呀。”不瞒你说我真想去，几次提出都被先生制止：“刚阳完还没好利索，还想二次感染？”说话间又拖了几天。 ：“这长的头发，咋办？”我发愁地问。先生说：“到网上买理发工具，我给你剪。”：“什么？你给我剪，那还不把我的头发剪成狗啃似得。”他的想法随即被我一票否决。
        后来先生提议：“咱们到马路对面的小公园看看，那里有男理发师，不知道给不给女的剪头？至少那里空气流通、人员很少，感染的概率会少些。”在走投无路的情况下我只能听从他的指挥。
        去之前我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在我的印象中，公园里的理发师大多没经过正规培训，是自学成才的手艺人。他们常给收入少或行动不便的老头或老太太理发。那敞天漏地的环境，没有消毒设施，更别说卫生了。但话又说回来，即便那里师傅剪得再不好，总要比先生剪得好，至少那里人少不用排队。就目前情况来看，露天剪发相对还是安全些。
        我们很快就步行到了那里，先生找到一位五十多岁的男师傅理发，人群中有人示意我：“哎，那边东北角有一位女的，专门给你们妇女剪头。”我点头摆手表示感谢。
        走过去，我看到女师傅正在给一位大娘剪头，循着脚步声她扭头看到我，并热情地说：“稍等一会，马上就完活儿。”
        给大娘剪完后，我看见她拖着沉重的脚步向我走来。我摘下围巾让她看，她扒拉扒拉我的头发说：“哎呀，太长了，有日子没剪了吧？”我答道：“有两三个月了。”说完她用理发专用衣掸了掸椅子上的头发，示意我坐下。借机我仔细打量了她，这位穿着厚厚的羽绒服、套着白大褂、戴着白帽子、脚上穿着鲶鱼头式棉鞋的女理发师傅看上去年纪不小了，她两鬓的头发全白了，眼角上布满了皱纹，虽然戴着口罩，但她拿剪刀的手又黑又瘦，上面布满了老皮皱褶。
        女师傅接着问：“第一次来这里吗？有什么要求？”我回答：“第一次来，麻烦你帮我剪的短一些，利索一些，马上就要过年了。”其实我想说的是：麻烦你给我剪得年轻一点儿，好看一点儿。但我心里明白在室外剪发，如果提一些不着边际要求，基本是水中捞月，所以憋在心里的话愣没好意思说出来。
        等着女师傅清理理发工具时，我正疑疑思思地琢磨围巾是否碍事，谁知她麻利地解下我的围巾，就便儿扔到旁边的小玉树上，动作流畅连贯一气呵成。瞬间北风顺着脖颈子直串全身，我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哎呀，真冷啊。”
        在她给我剪头的过程中，我与她攀谈起来：“老师傅，这冰天雪地的三九天，人都快冻僵了，室外作业你不冷吗？”“：能不冷吗，不冷是假的，不过年头多了我都习惯了。” ：“冷，为什么还出摊？” ：“哎呀，再冷也得出来，不瞒你说疫情三年了，我儿子儿媳的生意不好，他们连房租都交不起了，现在跟我挤在一块住。我每天出来挣个三瓜两枣，一家人可以共度难关。”
        随后她又嘱咐我说：“这里剪头是不洗头的，剪完后你回家洗洗，有不规矩的，过来我再给你修修。”
        听到她温和的话语，我那悬着的心顿时放下了。先不说她的水平如何，能愿意为顾客提供第二次服务就让我心存感激，于是说：“谢谢你大姐，如今服务行业像你这样的人很少了，基本上就是干完活收钱走人，谁愿意给自己找麻烦呀，还修第二遍。”
        女师傅笑着说：“妹子别这么一概而论，现在还是好人多，算起来我在这里剪头发已经十八年了，没有谁来无故找茬，个别的来补修一下，剪完后都算满意。当然我总爱把丑话说在前面。”
        谈话进行刚到这里，我就给自己定了一条规矩：即便她技术上有点瑕疵，我决不横挑鼻子竖挑眼，有这么一位不惧寒风刺骨、敬业负责的理发师为我服务，要感谢她还来不及呢。
        说话间她给我剪完了头，又用毛巾掸掉我脸上和脖子里的碎头屑，随后拿起一面大镜子，为我前边照照，后边照照，左边照完又照右边。当看到镜子里的我发型干净利索，人一下子精神了许多，我高兴地说：“真棒，真棒。你的手艺超过理发店。”她爽朗地笑起来说：“你满意就好。不瞒你说，每次在剪发前，我会根据顾客的脸部特点以及身材特点帮顾客设计发型，不是拿剪子上来就开剪。”
        ：“既然你设计好，技术好，为什么不开个店儿，那样挣钱还多？”她说：“哎，我没钱租门脸子开店儿，过去在国营理发店我就是烫发的，现在年纪大了不折腾了。租门脸风险太大，还得雇帮手。这里挣得少，风险也少。人多多干，人少少干，这么多年都是回头客。”
        老师傅自豪地告诉我：“别看我今年76了，每天我过得都开心。这手艺，可让我老有所依，老有所靠。除了刮风下雨、下雪不来，老阴天我都来。人多时十多个，人少时五六个。经我手给大伙剪出满意的头型，她们乐呵我更美。一天的辛劳都值得了。”

        面对着严酷的疫情，我忍不住的追问：“你的身体怎样，阳了吗？”她爽快的说：“没阳，住在一起的儿子儿媳都阳了，我没事儿。你瞧瞧，老天爷多照顾我。解封后我就天天出摊。为大伙，也为自己。”
        随后我又问起来她的家庭生活，得知她是从内蒙搬来，丈夫去世多年，长久以来她就是靠这一剪子一剪子的零星收入，积少成多，为自己筑建一个温暖的家。她从出租别人下房开始干起，积攒了一部分钱后，为自己买了一个两居室的小屋。就是靠这双勤劳的双手，积沙成塔，攒够了辛苦钱又为儿女们成家立业。
        我琢磨就是这个不起眼的手艺，在漫长的岁月中，她用普通的剪刀为自己、为儿女、为顾客剪出了一片天地，也剪出了自己五彩斑驳的人生。与她谈话中，我听不到她对生活的艰辛有一丝的苦闷和幽怨，一副乐观豁达的神情。她用那把平凡的剪刀丈量着顾客的头发，也丈量自己的不怕困难人生。相比之下我倒显得矫情。
        当得知她理发仅收五元时，我掏出一张十元钱对她说：“你剪头又好又快，理发店比这贵五六倍，钱，你不用找了。”谁知理发大姐马上露出不悦的口气：“不行，我不会收的。谁的钱我也不多收，这是规矩。十八年前是五块，现在还是五块。咱们都懂：君子爱财取之有道。”
        被她一说，反倒是我不知该说什么，有些语塞的尴尬。
        走在回家的路上，突然几行文字出现在脑海里，我不由得大声念出来：“各位女同袍们，如果你想让自己发型美丽大方，请到民族公园东北角，这里有专业女理发师，她精美娴熟的设计理念、一流的理发手艺、耐心周到的服务态度，行业内收费最低的标准，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当说完这几句话时，心，顿时轻松了许多。当然，并非做虚假广告。我一定会是这里的常客。

                             鲁静
                       2023.3.6


又及：昨天上班的路上，我专门去了趟公园，我把买的晚报和我写的原稿都给了公园的女理发师，她听完我的叙述后很激动，紧紧握着我的手，接过报纸后，黢黑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我感觉她是从心底里涌出来的笑意和深深地滿足，自然而又纯朴。我们双方都很高兴。她嘴里还不停地念叨着：“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我曾给她送过馒头和自己种的环保菠菜，虽然她也高兴，但这次不一样，我看到她眼角边闪动着泪花。她告诉我这块宝地养活她一家人，儿媳妇跟她学会后也给人理发，全家都没有老保，前几年有个好心人帮她办了老保每月1600元。她很开心，很滿足了。
        我总在想如果我处在她的那个生活环境，我会不会象她那样不向困难低头，迊接生活的挑战？不怨天尤人，不报怨日子的艰辛？很难想像。如果勇敢一点去剖析自己，也许会伤心落泪，继而报怨生活的不公。
         这就是我愿意留心身边的小人物，关注平凡的人和事，体验不同的人生曲折，记录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才能丰富多彩的日子。
        当我看到这些城市贫民时，要写出来，其实也想让当权者们能给生活在贫困线下的百姓更多的关注，至少不要因卫生城验收，取消了她们的生意和地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