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春晖愁绪

春天无声无息地来到洛城，树叶仿佛一夜间变绿了，迎春花也开了，柳树的新枝条也挂满了树梢。
　　于雨朋他们每天忙碌，刘云隔三差五就拿着一堆新单据让于雨朋签字，给他看各地的新数据。“新洛大酒店”即将开业，新洛财富中心商业圈已初具规模，牛永成的发展部忙得前脚尖儿打后脑勺。“Freebar”自由吧，年前年后在全国陆续开了二十九家分店，总经理仍然是杨洋，虽然她人不知道在哪。柳红玉这新洛百货的销售总监也忙得团团转，继深圳之后全国还有十一个“新洛百货大楼”正在紧锣密鼓地装修着……
　　地产部的龚兴龙最近有点头大，“新洛时代花园”虽然顺利验收完毕，可是因为朱碧荷那件事的影响，销售业绩非常惨淡。他和属下尝试了几种销售方案都不理想，他又建议在全国范围大面积刊登广告，方案已经拟好，因为广告词的事情没定还在悬着，方案已经递上去待于雨朋拍板。
　　当然也有不好的消息，比如季维斯说他老爸最近在调集资金，他大哥季维新、大嫂陈园都跃跃欲试，打算到洛城来大干一场。还有谣传说吴氏兄弟因无法忍受讨债的上门逼迫，选择了集体烧炭逃避现实，不知事情真假。反正有人看到精神恍惚的吴老太，带着两个儿媳五个孙子孙女，回淮南老家定居了。
　　秦婉玲还是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完全不理会亲人们轮番劝解，也不肯见于雨朋。这段时间连孩子的食粮都从母乳变成奶粉，小承业的哭声都不能让她开门，两对老人只剩下唉声叹气。于雨朋的父母除了隔着门骂几句于雨朋，也没有什么主意劝儿媳妇消气。
　　于雨朋白天在公司里忙碌，晚上大多是去“心房”呆着。回忆和杨洋一起走过的点滴，对她的愧疚，当然也有对梁晓芸和秦婉玲的惭愧。从杨洋的纸条上他似乎明白梁晓芸离开的原因，那是他最不愿看到的所谓伟大。他需要的不是她们多么伟大多么能干，而是她们在身边，可如今偏偏都离他而去。
　　有时候，于雨朋会在家里的沙发上坐一宿，自然是少不了抽烟喝酒，那是在每次哀求秦婉玲没回应以后。但是不论是在哪住，只要天一亮，他就像打了鸡血似的，神采飞扬地忙起来，微笑几乎没有离开过那张俊秀朗逸的脸庞。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秦婉玲还是终日窝在房间，谁劝也不听，谁在门外说什么也不接。直到这天，她老舅来探望她。
　　老舅敲了几分钟门也没有回应，他感觉到秦婉玲就在里面，隔着门大声喊：“小玲啊！我是你老舅！我知道你心里头难受，可有些话儿老舅必须跟你谈谈，你也不能后半辈子就这么过吧？我已经跟小朋谈过了，你出来到客厅里来，我简单说几句，说完就走！”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后，秦婉玲才拖着一脸倦容出现在老舅面前，弱弱地打招呼：“老舅，你来了？”前后也就差不多一个月时间，她已经憔悴得像个年迈的阿姨。头发凌乱，眼窝深陷着，眼泡肿得像气蛤蟆，蜡黄蜡黄的皮肤就像刚生过一场大病，心疼得老舅泪花直闪烁。
　　“小玲，你坐下，咳，咳。”老舅说着干咳了两下，稍微调整一下激动的情绪往她跟前挪了挪，他不愿在这个比自己小六岁的外甥女面前流泪，可很多事都身不由己。“你老舅呢是个婚姻失败者，本不该来说道你和小朋谁对谁错。可我去几趟都看见我姐、姐夫为你抹眼泪儿，我不好受。你公公婆婆年龄也不老小了，还得为你俩这事儿操心操得吃不好！睡不好！还有，你多久没看小承业？那么小的孩儿一天到晚见不到你的面儿，可不可怜？老舅难受啊！”
　　“老舅！”秦婉玲忽然觉得自己最近做的事情太自私了，父母、公婆、孩子都是无辜的！可再一想杨洋和于雨朋的事，眼泪又不争气地冒了出来。
　　“感情上的事儿各人有各人的想法，谁对谁错谁也吃不准。事情到这份儿上了，我也不想问你有没有爱过小朋，我就想知道你还打不打算跟小朋过？要是不想过了咱就离，就痛痛快快儿地办手续走人，趁年轻还能再走一家儿。至于小朋再娶谁，都跟咱没关系！以后就算有人再霸占这个男人，睡他的房，打他的孩儿也跟咱没任何关系啦！”老舅说着瞄瞄秦婉玲的表情，看她做什么反应。
　　秦婉玲听这些话怔住了，到目前位置没想过那么多。她只顾着生气，只想一个人安静呆着，离婚这个词还是第一次听。可老舅说这话哪是劝她离？分明是让她想清楚，一旦离了婚，丈夫就不再属于她的，孩子也不再属于她了。心里不由得揪了起来，她怎么舍得永远失去他和孩子？可也不能轻易饶了于雨朋啊？她更没主意了，呆呆地看着老舅。
　　老舅见秦婉玲呆呆不说话，似乎看透她的心思，语气也温和下来：“说句良心话儿。假如有这么个男的，跟小朋同床共枕，为他的事业四处奔走，在他脆弱的时候给他支持，在他有危险的时候拼自己的命维护他。从不计较个人得失，不在乎别人的白眼。你又会怎么看？”
　　秦婉玲听了心头又一震，龚兴龙大哥、牛永成大哥、老三季维斯、老四王宏、这次在深圳见的王宝宏和曹小虎，这些不都是这样的人吗？不由得脱口而出：“他能把雨朋当亲弟兄，我和雨朋当然也一样把他当亲人。”
　　老舅忽然话锋一转：“那么，现在问题出来了！现在对小朋这么好的人换成女的，你怎么办？”眼睛始终注视着秦婉玲。
　　“啊？”秦婉玲更吃惊，张了三次嘴巴也没说出话来。但她心里明白了，可不是吗？杨洋对雨朋可不是比龚大哥、牛大哥他们更好？又是在事业上陪他风雨同舟，又是为他挡刀子才进的医院。而我除了生了承业，再有闹这么久，还给过他什么？
　　“小玲啊，老舅虽说比你大那么几岁儿但没你聪明，也没你见世面多。我想，我都能想通的事情，你没理由想不通吧？”老舅没有等她说话，继续语重心长地说着，“整件事儿我了解了，你是受害者，这当然是没有错。小朋用心对待一个真心爱他的女人，这也不算过分。至于杨小姐，她前些年过得比你惨太多了，能遇到一个彼此真心对待的男人，是老天对她的眷顾，也是对她的再一次残忍！全心全意地爱一个人有错吗？为了你们这个家的稳定，人家不要名分也不要产业还处处想着你的感受，每次出差都给你买东西，把小承业当成自己亲生的一样疼爱，还不敢让人知道。她又错在哪了？为了不让你失去小朋，她伤都没好利索就留信走了，要说她的错，错在不该遇到小朋！”说到这他稍微停顿，语气也更弱，“唉——要让老舅说，这是老天给你们的福分，也是一次考验，结果咋样就看你自己了。”
　　老舅说完低头不说话了，找于雨朋之前他也是几经挣扎，甚至冒出过见面就给于雨朋几巴掌的念头，有谁不心疼自己亲外甥女？又有谁会凭几句话掉头向着伤害她的男人？他能放弃对于雨朋的埋怨也是不容易，至少他是希望外甥女别像他那样孤独的过下半辈子。
　　“老舅，我——”秦婉玲哽咽着说不出来话。老舅说这些话她大多想过，只是还没想通立刻又被悲愤淹没了。脑海里总现出那些画面，总想着于雨朋出轨，背叛她，怎么对不住她的深情，怎么薄情寡义；杨洋是如何自私，如何贪婪，如何抢她老公，如何破坏她家庭。
　　过了很久很久，秦婉玲仍然没说话。她不知道怎么说，怕老舅觉得她自私，怕于雨朋跟她离婚，怕杨洋抢她的小承业，甚至回到娘家怕街坊邻居看笑话。再看老舅时，觉得其实老舅也蛮可怜的，他年纪轻轻单身带孩子，现在又来苦口婆心劝她，那明显是不希望她步他的后尘。
　　“老舅，其实我不是多恨雨朋，我是怕原谅他以后，他更加变本加厉——”秦婉玲弱弱地看老舅。
　　“那你就打算这么耗下去？能结个啥好果儿？”老舅没有抬头。
　　“老舅，你说的那些我都懂，可是我——我——我还没有想通该咋弄！”秦婉玲说着，逐渐觉得就算自己肯退一步，于雨朋又会怎么看她，这样算是委曲求全？还是说明向他妥协？
　　“话我就不多说了，大道理你比我懂地多，再好好儿想想吧！唉——”老舅说着从沙发上站起来又长长地叹口气，低着头走几步又停住，头也不回地说，“要是想完还想离就给玉柱打电话，我跟玉柱过来接你。”
　　老舅说完匆匆地出客厅，到另一个房间跟于雨朋父母说话，想必他心里此时一定极不好受。
　　后来老舅走了，到底没有得到秦婉玲一句准话。
　　秦婉玲呆呆地站在沙发跟前，脑子里不停闪现老舅的话，又想起医院的场面，想起公婆的无奈，想起父母的满脸愁容。
　　大约是老舅走后一个小时，秦婉玲回到房间，在浴缸里美美地泡个澡，换上一套颜色鲜亮的衣服，在镜子前化了个淡妆。拿着挎包出门，对着刚走进客厅的婆婆笑了笑，算是打了个招呼，然后下楼开车去美容中心给全身做了个SPA，又到美发中心去收换个新发型。
　　从美发中心出来已经下午两点多了，秦婉玲开车到新洛百货大楼，停好车径直上六楼服装区。售货员一看老板娘来选衣服了，立刻就报告了经理。过了不大一会儿，销售总监柳红玉匆匆地过来，笑呵呵地叫嫂子。又给她建议颜色搭配，又给她参谋衣服款式，连试衣间都陪着去。秦婉玲一股脑拿了十几套，还在试衣间换了一套最满意的，接着下楼挑几双鞋，最后又在化妆专柜挑了一套进口化妆品。统统付的现金，梁红玉劝都劝不住。
　　秦婉玲临出门还告诉梁红玉，让她打电话给秦玉柱，让他把这些送回家去，随后开心地开车走了。
　　于雨朋在高新区新洛总公司办公楼的董事长办公室坐着，他刚跟龚兴龙谈了“新洛时代花园”扩大广告宣传力度的具体方案。他基本上同意，让龚兴龙明早带广告公司的负责人过来开会，最后落实对方几个广告词提议。
　　助理端了一杯黑咖啡放在于雨朋面前，轻声打过招呼出去了。
　　于雨朋最近在喝黑咖啡，而且喝起咖啡就会想起杨洋，想起跟她一起在“Manity of Malacca”的日子，心里不免泛起往日美好和几许酸楚。今天也一样，脑袋里净是以往的片段，想到了“心房”，想到两人的情侣睡衣，她的确是他无可替代的“羊妹妹”。
脑子里想着杨洋，无意识地拿起笔筒里的签字笔，很自然地在便签纸上写下几个字：羊妹妹，我的“心房”永远属于你！完了更想她，越发想尽快找到她，拿起手机走到窗口。
　　先是黄雯，仍然是一张口就是杨洋。黄雯比他还急，都有些想冲他发飙，反倒是他又安慰起她来。挂了电话，他觉得黄雯说的有道理，没有电话没有传呼她怎么联系？在深圳是他把杨洋给弄丢的，让她去哪儿找？接着他又拨通钟英豪的电话，没敢说杨洋留信走的事，因为钟家不知道他们的关系，也怕钟老太太知道了反而更担心。从侧面转着弯问了问，钟英豪说老妈最近又在念叨干女儿，希望他们抽时间回去住几天，于雨朋就知道杨洋没去过东莞了。
　　又在办公桌后面坐一会儿，再喝咖啡时咖啡已经凉了，那种苦涩让人不堪忍受，站起身想让人换一杯别的咖啡。忽然，脑海里闪出了“忘情谷”几个字，记得那是杨洋在广州餐馆里提过的名字，她当时开玩笑似地问他敢不敢放下一切去隐居。她现在可不就是放下一切了吗？连两人的感情都放下不管了！她会不会跑去忘情谷了呢？
　　于雨朋想着坐回椅子上。经过一番思量，下了决定：去一趟忘情谷，说不定能找到她呢！实在不行就到她家乡打听打听去，听说吴老太搬回淮南了，身边还带着她儿子小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