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原之死

胡原发

一

屈原的半个身子沉浸在水里，脑袋却浮在水面上。在他的嘴前方，还有一只老鼠的尸体。风一吹，那老鼠尸体就一漾一漾的，仿佛活了过来，在调戏他。这情景看起来就凄惨。
岸上站满了看热闹的人。屈原的同僚——大约有百十人——他们拉着一条横幅，上面写着巨幅标语：屈平兄，我们支持你！
这真是一个热闹而滑稽的场面。
所以，来看热闹的人很多。多得有些挤不动了。

二

我加入到看热闹的人群里。我觉得那标语的意思有些暧昧：我们支持你——支持你什么呢？支持你的政治主张？还是支持你去死？还是支持你就这么被汨罗江的水泡着，成为一个被看热闹的人看着的笑话？我忍不住大声叫起来——
我：“屈原，你为什么要投江？”
屈原：“这么明白的事情，难道你还看不出来？”
我：“你是要洗澡吗？”
屈原：“要洗澡，我就上澡堂了，那儿有人搓背，还有异性按摩，多舒服呀。我干吗要上这儿来洗澡？”
我：“那么，你就是来游泳的！”
屈原：“要游泳，我宁可选择黄河，或者长江，它们才称得上是我们的母亲之河呀；我怎么会选择这让人伤心的汨罗！”
我：“你既不是来洗澡，也不是来游泳，那你来干什么？”
屈原：“我是来自杀的。”

三

这时候，岸上就响起好几个不耐烦的声音：“我们当然知道你是来自杀的，我们就是来看你自杀的，不然我们巴巴地跑到这儿来干什么？要自杀你就自杀吧，干吗还浮在那儿！”
屈原：“我得数一数，有多少人来为我送行。不数清楚，我死不瞑目！”
从那伙打横幅的人中就走出一个官员来，道：“屈兄屈兄，我来帮你统计。现场一共是九千九百九十九人。”
屈原：“包括我么？”
官员：“不包括。”
屈原：“包括你么？”
官员：“什么意思？”
屈原：“你平日里统计票数，总是把自己忘掉。”
官员：“唔，让我想想。这次，不包括我。”
屈原：“为什么？”
官员：“因为我这次来，不是为了给你送行。”
屈原：“那你跑来干什么？”
官员：“我是被他们拉来的呀。我说屈兄，你就沉下去吧。”
屈原：“不行，我还有一事要问。”
官员：“你说。”
屈原：“那儿有一个孕妇，你算的是几个人？”
官员：“一个呀。”
屈原：“你得把她肚子里的孩子算上。”
官员：“好，好，好，我就依你。但我不知道她怀的是一胞胎，还是双胞胎，或者是多胞胎？你让我算几个？”
屈原：“哪怕就算一个也好。”
官员：“那么，就再加一个——”
屈原：“啊，谢天谢地，终于上万了！——那么，我去了！”

四

屈原正要把头埋进水里去，我叫住了他。
我：“屈原，你得回答我，你为什么要去死？”
屈原：“这个……”
我：“是因为官当小了吗？”
屈原：“我的官位不低呀。”
我：“是因为顷襄王对你不好？”
屈原：“我早对这个昏君失去了兴趣，谁在乎他对我好不好。”
我：“那么就是你得了绝症……。”
屈原：“拜托，我身体棒棒的。”
我：“那么就是因为再也写不出好诗来……。”
屈原：“不是，不是！”
我：“那一定是因为爱情。”
屈原：“在爱情上，我一直有一条标准，我的女人一定要丑。男人三件宝，丑妻薄田破棉袄嘛。但我一辈子都没有找到丑妻。丑陋的女人都不愿意嫁给我！所以，所以，我这辈子，还没有找到真正的爱情。”
我：“这么说，你要自杀，还是因为爱情。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仅仅为爱情而死，死得比鸿毛还轻呀。”
屈原：“我说嘛。我的身子怎么老是往上浮，原来是比鸿毛还轻呀。”
我：“你生活在生活的表面，你却感到你自己很有深度；你老是觉得众人皆醉而你自己独醒，这就是你的悲剧。为了死得比泰山重，你得为国家而死。”
屈原：“啊，昏君当权，佞臣当道，为了这个国家，我不想活啦！”

五

这时，就有好多好多的人喊：“屈原，你他妈要死，就干脆一点，别耽误老子们时间。看完你自杀，老子还得回家吃粽子！”
从那些打横幅的人群里，又走出一位官员来。他的怀中抱着一个坛子。
官员：“屈兄屈兄，临行之前，请喝了这坛酒。”
屈原：“酒我就不喝啦。”
官员：“感谢你为我腾出来一个位子。”
屈原：“不用谢。”
官员：“那么，你就趁早上路吧。”
这时，就有好多好多的人叫起来：“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屈原：“我怎么还是沉不下去呀。呀呀，真是气死我了！”
众人：“气死也行，反正是一死！”
屈原：“不，我不能被气死，我要用我的方式去死！”
官员：“还是我来成全你吧。”官员将怀中的酒坛放下，从地上抱起一块石头，投向屈原：“接着。抱着它，你就沉下去了！”屈原抱着石头，慢慢地沉下去。
我费了那么多的口舌，目的就是要留住屈原，但他还是就这么沉下去，沉下去，沉下去……我心有不甘，叫道：“屈原，你死得不值呀！”屈原把最后一句话留给了我：“我死，关你屌事！”

六

我眼睁睁地看着屈原慢慢地沉下去，沉下去。先是冒了几个大泡，接着就是无数的小泡，然后就一个泡都不冒了。
打横幅的官员们齐声宣布：“屈原死了，屈原死了！”
官员们的话音刚落，就听见婴儿响亮的哭声。那名孕妇，在屈原死去的同时，产下一个强壮的男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