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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拉屎不冲,留给你爹?!”一字一顿念着,瞅着厕所门上新刻的刀痕,不由骂了一句:“谁他妈刻的?闲的?”
“咋地?我他妈刻的。”正出厕所门的一个青年虎视眈眈扭过头来。
“这是公物!”
“对,是公物,不是你家的。你管得挺宽哩。”
看那青年两道眉毛挤成两道弧线斗鸡似的神气,我笑了,气氛也随着缓和下来。
“听着像老乡,你济宁?菏泽?”青年人靠着门框,问道。
“我嘛,成武。”
“操!一个县的!那个乡镇?”
青年人飞步过来,两个人越说越近乎,手紧紧握在一起,“胡友龙”,“李普”。
这胡友龙虽然年轻,已在台里一个广告公司买断的栏目《经济横纵》混了三年,就在我下面的三楼办公,而我那时刚从一家杂志社辞职应聘进台里,正像胡友龙说的那样,自己还真有点儿主人公精神哩。
我和同乡胡友龙就是这么认识的。
2
谁也不能理解、想象我时下是个什么心情,抱着390摄像机坐在长途车上,真希望这车坏在路上。下午一上班,主任就把我请到办公室,安排我下一次县区,去曝一次假记者骗钱的光,这个假记者被地方企业识破现在正扣在厂里。一上高速我就电话里了解到这个人叫胡友龙。
想起两个月前的一个周末,胡友龙打来内线电话,让我下楼时到他办公室坐坐。下了班,我便径直过去,只闻他在高声通电话,却不见人,那时他办公室人也走得差不多了,唯他敬业得很。循声过去,只看见一转过背来的靠背椅,从椅子里伸出的二郎腿翘在桌面上,大腿叠着二腿,电话打得有声有色。
“叫你们刘总接电话!什么?我哪儿的?我省委的。”
“是刘总啊!刘总您好,我是省卫视的,你那员工听错了。是这样的刘总,咱们台里新开了个栏目《经济横纵》,邀请您来参加节目,您看周六您能来吗?我给你一个20人的方队,钱不多。”
“什么?你们企业小?哎呀刘总,您看哪个企业不是由小做大?海尔以前不也是个小破厂?难道您不想做大吗?”
“真不参加啊刘总,——那好吧,以后再说。”胡友龙并不放下话筒,一只手伸过来按下免提,骂了声“傻X”,又拨另一个号码。我只得坐在电脑桌前,看那屏幕上的菜让人偷得差不多了。
“喂,李总吗?明天来参加节目没啥问题吧?’
“什么?你要出差?!”胡友龙的嗓门又高了,有点盛气凌人的气势,“李总啊,你可别开玩笑啦!你这玩笑可开大啦!你不来晚会就要空场了,我们都把你这个企业报给省里啦。省里那么多领导都来,还有台里领导,你不来影响多不好!我不是缺你这个方队,不是缺你那几十号人,我哪儿找不到这几个人?我是为你考虑,为你着想,你难道不想跟省领导合个影用在你的宣传页上?你说你这么着,今后你的广告还有法在台里播吗?你不来不要紧,你安排你的副总来也成嘛!”
“我说李总,你是不是还有点顾虑?我们不是让你先汇钱。你们来了,到台门口才交款,你看你我对你那么实在、那么信任,你还有啥不放心的?”
“娘的,over!吔,李普?这么快来啦。”
那晚老胡请客,邀了广播电视报、青年报的几个朋友,在回民小区大啃了一顿大梁骨。从胡友龙的言谈中多少知道了一些他侍弄的那个栏目和他下去采访的一些情况,他喝醉了,讲得眉飞色舞:“嘿!胶东那个孙总交了钱,一进演播室就后悔了,——省里领导能上你这个鸟不拉屎的破地方来?带他的人就他妈走了,害得我满处抓人凑数,我的业务我得负责啊!”
那晚回去,感觉我这老乡打这个工真是打疯了。
3
“姓名?”
“胡友龙。”
“籍贯?”
“……”
警方会不会介入?要是有警察,又有台里曝光的记者,胡友龙的潇洒劲大概不会有了,他那整天熨的笔挺的西裤会不会颤抖?而他要是知道曝他光的记者里面有我,他也许会宽慰点,可我呢?我的心怀着滚烫的耻辱啊。
那个企业的经理电话打到台里核实,仔细向台里说了情况,具体大致如此:胡记者来厂里拍片,人家那是满心欢喜,花点银子没啥,能把产品宣传好了卖出去,总比烂在仓库里强啊。所以人还没到就早早安排车到车站等着。吩咐厂办秘书鞍前马后伺候,帮着拎包提摄像设备,还专门配给一辆面包车拍小城的外景。午间经理亲自作陪宴请,胡记者喝醉了,大谈了一通对这城市的感情,几年以前在这儿什么什么地方打工云云,弄得人家有了怀疑。经理这电话一打可好,正赶上台里整饬这个事,一意孤行的胡友龙就撞到枪口上来了。
上一周台新闻中心开会时,台领导专门就假记者问题作了通报,台长的话言犹在耳:“这假记者的事不治是不行了,都他妈反映到局长办公会议上去了!那些所谓的记者,下去就跟企业老板睡觉,败坏了台里的声誉和形象。这次坚决查!查!一查到底。先从广告部查起,凡私下得了广告公司好处的,拿了回扣的,限十天内向纪检处交代清楚,——知情人可以举报。内鬼揪不净,无一天安宁,不弄出暗里助长非正规栏目的人,我这个台长就先滚蛋!”
在这儿我承认台长气急败坏的讲话,我录了音一块喝茶时放给胡友龙听过;我得声明我和这老乡没啥利益关系,我不过是个新来的没权柄的新兵蛋子,只是想让老胡看清形势。胡友龙当时听了,笑得差点掉下裤子,打得太长的领带在裤裆下直晃悠。
“哈哈哈哈……你们部里就有人下去跟人睡觉,你们频道XXX下去曝人家光,酒店里要特服,——特服知道吗?就是特殊服务,全国人民都知道那是性服务,只有法律不知道。那家伙嫌人家小姐服务不好,扇人家耳光,台里谁不知道,你难道没听说?”
“那个不说,这段时间你还是稳稳在办公室呆着,不下去的好。”
“你让我喝西北风?我这是没办法,大年三十拾柴草,——逼的。老板够狠压了我8000元提成,不干不行啊李普,我弟弟给人家开车碰了人,叫人打成了脑损伤,整天傻儿巴叽在屋里瞎转悠,我得管他。”
我当时想我这老乡头脑灵活归灵活,不过小聪明而已。现在他出了事,一想起他刚愎自用,就恨得我牙痒痒,不说落井下石,他这个事就该曝,曝他一次光,这个比李逵还李逵的李鬼就能老实点。——你忽悠个把客户来台送钱也就罢了,千不该还下基层搞什么采访,你那破栏目也叫栏目?买台里几分钟广告时间,起个名就能招摇撞骗?
4
过去出差,路程短也得在车上迷糊一阵,今天困意全无,一眯眼,胡友龙的高论就钻入脑际。老乡是不可救药了,我闭着眼摇头,一丝苦笑留在腮上,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对病人失去信心的医生。
擦擦蒙着雾气的车窗玻璃,车窗开点缝儿,望着窗外凄凄的雨景,任强盛的寒风拂过转累了的脑袋。时值深秋,路基下蒿草枯黄,落叶遍地,远处的河段在雨雾中看去仿佛睡着了。望了望路指示牌,知道县城临近,快下高速了。
“电视圈好人不多,你信不信,李普?”不能不佩服这家伙的口才,口若悬河,见我未置可否,舌尖一滑又抨击起电视行当来,“我厌恶这一行,真的,就像厌恶一碗剩饭,而我现在又不能不端这碗。你干过杂志,杂志的文化氛围可能高些,电视这行完全是他妈的交际圈,哪有什么文化底蕴。这个圈就是钱!钱!钱!脑瓜不多转三圈,根本没法在这行里混。”
想到这儿,我想我的脸上肯定不自觉漾起了嘲笑。“哼!这下曝了光你小子有法在台里混了。”那天我告诉他说:“台里以后制播分离了,你们拉个赞助,投资拍点鲁西南风光片什么的,比如文亭山三冉的典故、百寿坊的建造过程、获麟地的种种传说等,卖给台里一定好播,不比你们自掏腰包买时间弄什么栏目强?”
“操!我哪有那本事,那得多少人民币?”胡友龙听了我的“高见”,连连摇头,“我现在趁年轻得多搂点,等到老了,放个屁都打晃,还挣个屌钱”。
“——制播分离?真制了片子你倒贴钱也不一定给你播,光那些规则潜规则也能要人命。那个叫刘啥的魔术师为了上春晚不是一下砸进去200万?你看广告部那帮人的胃口,前两天送了几条苏烟,屁事不顶!现在想从台里拿低折扣,不打点门都没有,今天谁还会跟你下馆子、跟你去洗浴城、夜总会,——等着让你拍下来?没人那么傻,你送卡来,懂吗?拿银行卡。”
“……就你们中心做的片子,也是烂得不行,包括新闻。昨天播出一个县加大打假力度取得什么什么成绩,就用了《不卖假货 一样繁荣》这样的字幕标题,——那个县以前的繁荣都是靠卖假货啊?”
—— 脑子里充斥着胡友龙的高谈阔论,就是胡友龙迈不过社会设置的障碍,他进了监狱,我也承认他是个人才。
车站到了,一辆警车接了,薄雾中匆匆往厂里赶。这时我的手机响了,是胡友龙。“李普嘛?我胡友龙啊!我在外面采访弄出点事,听说台里曝光的要来。我这点事,有啥好曝的,我他妈又确实没拿到企业一分钱。好兄弟,你得帮我说说话,别小题大做嘛。”
前座的一个民警扭过脸来,我把摄像机从座椅上提起来,回话说:
“我快进这厂了,见了面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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