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氏”兄弟》（小小说）
张鸥

　　他们的娘绝对是个厉害角色。这是他们哥俩极深刻的印象。
　　东西邻住着，人家放树压塌了他们家的猪圈墙。圈炕旮旯的老母猪折了一条腿，还压死一只猪羔子。放树的人傻了眼，齐齐的撂下家伙式儿。
　　墙这头，他们的娘呜哇喊叫的喊他们的爹，“赶紧出来。”
　　墙那头，隔壁的女人大着嗓门，“该干啥干啥，饭都熟了。他们家啊，没事儿。压根我就没放在眼里。不用掸他。”
　　言语之轻蔑惹怒了他们的娘。
　　骂架，阵势吓坏了原本出来进去一块儿玩的两家孩子。小鼠样的躲在各自娘的身后。嘴角冒沫子的俩女人，叉腰，跺脚，大凡能解恨撒气的词儿一串一串的吐噜着。
　　他们的爹黑着脸，一言不发。
　　邻家的男人从队里赶回来，“吃饭。”没了下文。看热闹的一哄而散，小声议论着“呵，惹得起会计？人家？”…
　　隔着墙头，吆五喝六的吃得那个热闹。他们家，清风冷灶，娘不甘心的坐门槛子上，数落着“人软货囊啊。嫁给你是我倒霉，心瞎眼也瞎。咋就跟个面筋儿似的，硬撑不起来”？…
　　他们哥俩同情的望着蹲地上的爹。爹似乎脑袋都低到裤裆里了，他们心里那一刻萌生“保护”的念头。
　　作为迁建户，独一支的小门小姓，爹真的很无奈。打，没力气，骂，张不开嘴。爹习惯了沉默，每天的快乐时辰是早起去饲养处喂牲口。铡草、拌料、刷食槽子，打扫牲口棚，爹乐呵地，自说自话。他俩都赶上过。
　　他们哥俩出家门没了姓氏名谁一说。
　　邻家的小丫头快嘴连儿，“他妈骂他爹着，面筋儿。”小孩子们发挥着丰富的想象力，“往后就叫他们面团儿，面蛋儿”。统领一条街的大个子男孩下了指令。
　　他们哥俩跟那帮孩子打了架。脖子上，脸上都挂着血印儿，娘又是好一顿骂。爹黢黑的手拿着趋黑的毛巾，给他们擦，“面就面吧。你俩好好听话，念书，面还有个绷皮的时候呢。”
　　“面蛋儿”有次放学到家哭了。新买的2B铅笔丢了，他稀罕那笔写出来的字“肉头的，粗犷的”。“面团儿”搂着弟弟，“哥给你。别哭”。
　　哥俩相差两岁，一块儿上下学。帮着大人烧火做饭，还拾柴火打菜。兄友弟恭，享受着独有的快乐。
　　满墙的奖状缓解了娘的火爆脾气。骂爹不再那么狠得拉拉的，偶尔还夸一句“亏得你老实巴交的，养活俩好孩子”。爹嘿嘿一笑。
　　“面团儿”填中考志愿的时候，一所高中也没报。他想着早些减轻一下爹娘的负担。娘夜里揉腰，爹捶腿，他真的心疼。何况还有个弟弟呢。
　　十六岁的少年“面团儿”，自作主张报了昌黎师范学院（简称，昌师）。报到时，海港区和山海关区来的学生，都大包小裹的带了很多东西。“面团儿”跟爹一人提溜一个纤维袋子（里面是简单的生活物品），爷俩眼中充满新奇。
　　爹有不言而喻的满足感，“面儿”，有了。全镇没几个孩子考上，脚穿着胶皮鞋兴登登的交融进那些铮亮的皮鞋队伍中。
　　“面团儿”在学校门口送爹走，盯着愈来愈远的背影，消失街角后，泪在心里流。
　　那年放假的时候，他们家的水稻大丰收。爷仨在地里干活。
　　爹不嫌稻穗芒子扎人，握手心里，“去了家吃的，能卖个好价钱。人勤地不懒啊，二，你也要好好加把油”。
　　“面蛋儿”拿镰刀一下一下的片着梗子上的草。“哥，我想上高中，考大学，娘说，你毕业就得娶媳妇儿，帮衬不了啥。也想让我读中专，唉”。
　　“面团儿”笑了，拉过弟弟的手。“长兄如父，别说有爹娘供你，我只是帮个一把半把，哥将来不供你上完大学绝不谈婚论嫁的。”金色的阳光洒在金黄的稻子上，“面蛋儿”看到了一条金光大道。
　　十年后，“面团儿”“面蛋儿”哥俩定在同一天结婚。街坊四邻跑来祝贺。他们的爹搓着手，汗丝儿顺着额头冒着，“谢谢！谢谢！”委屈婉转一辈子，腰杆儿直溜挺起来了。
　　挺繁华的街面人家，适龄青年打光棍的不少，都怨着姑娘们的世俗与势利。好信爱刨根问底的妇女追着问，“大嫂子，你家俩儿媳妇一块儿娶进门，咋那能耐？”
　　老太太掩不住的喜悦，慈和的神态显得无比温柔，“我家儿子靠的是人品。彩礼没花多少。亲家认可的。”
　　趁着有点空儿，老太太偷蔫巴唧的咬耳朵，“我家那俩孩子，就一个优点，像他爹，不吱声不蔫语的干。给丈人家锁苞米，割稻子，实惠的干。庄户人不掺假”…
　　后来，没谁再拿他们的“面儿”说事儿。提起，总是艳羡着他们家贴的对联：“向阳门第春常在，积善人家庆有余。”
　　“面氏”不面，看，老爷子老太太携着孙男弟女逛街呢…

拟采，留痕。

“面”就是有一种小事糊涂的精神。

好小说，“面”的背后是善良，隐忍和大智若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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