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屈原的悲愤诉说

秋雨李冰

倾听屈原的悲愤诉说
采访笔录：秋雨

　　我本是颛顼帝的后世子孙，已经仙逝的父亲字伯庸。我出生于岁星在寅那年，也就是木星位于寅位的寅年，木星大约12年运行一个周天，因而人们依据木星寅位，推测出多种结果，分别是：公元前366年、公元前355年、公元前352年、公元前343年、公元前342年、公元前341年、公元前340年、公元前339年、公元前335年。天干地支历法中的干支年，每个干支为一年，六十个干支后，又从头算起，周而复始，循环不息，由甲子开始，满六十年称一甲子或一花甲子，称为干支纪年法。后世的人们知道，因公元元年对应着西汉平帝元始元年，那一年的干支年为辛酉年，所以公元前的年份除以12余数为7的那一年，才是地支纪年的寅年。以上的推测结果，只有公元前355年、公元前343年是地支纪年的寅年。用公元纪年表述，我生活在大约公元前350或者340年至公元前277年，我是楚国国君同姓贵族。

　　我出生的月份是孟陬之月，就是孟春之月，也就是后世说的夏历正月，但也有人认为是周历正月。天干地支历法中的月，正月由寅开始，每个月的地支固定不变，然后依次与天干组合，从甲子月到癸亥月，共六十甲子，刚好五年。夏历、殷历和周历以不同的月份作为一年之始，夏历以寅月为正月，也就是后世的农历正月；殷历以子月为正月，比夏历早两个月，也就是后世的农历十一月；周历以丑月为正月，比夏历早一个月，比殷历晚一个月，也就是后世的农历十二月。夏殷周三正是春秋战国时代不同地区所使用的不同的历日制度，所以在不同地域和不同时期的文字中，所据以纪时的历日制度并不统一，我的作品中所用的皆是夏历。

　　我出生的那一天是庚寅日。天干地支历法中的日，由甲子日开始，按顺序先后排列，六十日刚好是一个干支的周期。因而人们依据庚寅日，认为是夏历正月初二、初七、十四、二十一、二十二、二十六、二十七。父亲依据我的生辰，细心揣测我的未来，于是给我取名正则，字灵均。

　　天赋给了我生来具有的很多良好素质，我自己也在不断加强自身的修养，注重综合能力的提高。为了表明我是一位有素养、有品位的人，我喜欢把江南的香草江离与辟芷披在肩上，把秋季开花的香草泽兰编结成索佩挂在身上。光阴似箭，令我忘食废寝，唯恐被时代抛弃；时不我待，令我发奋进取，唯恐业半而岁暮。因此，年轻时期的我深受楚怀王信任，官至左徒，是楚国内政外交的核心人物。

　　早晨迎着旭日东升，我在山坡之上采集木兰花，傍晚望着夕阳山外山，我在水边的小岛上摘取经冬不死的宿莽草，从中悟出时光荏苒，岁月蹉跎，逝去的年华就像那东去的江河之水，一去不再回返，然而四季的更替，时令的变化，是不依人的意志而有所改变的，总是以自然的规律不停地循环往复。想到草木的一岁一枯荣，由萌动、茁壮到衰败、凋谢，最终零落成泥碾作土，不由得就会联系自身，人的生命弹指转瞬，转眼便从青春步入暮年，与一岁一枯荣的小草没什么区别。每当想起这些，我何不趁着自己得以重用的盛时有所作为，勇敢地抛却秽政，改变一些腐朽法度，清正廉洁，做出一番于国于民有利的事情？！我多想乘上千里马纵横驰骋，奔向新的时代，成为前进中引导开路的先锋！谁知命运多舛，后来因奸佞进谗，我失去了信任，只让我负责宗庙祭祀和贵族子弟的教育，我的壮志雄心只能付与一江东去的秋水了！

　　昔日的夏禹、商汤、姬昌表象上很公正，德行也很完美，不过姬昌的某些表象后面也许藏着某些不可告人的目的，表象在没有被看穿前，往往能抓住人们的心，所以群贤都愿汇聚在他们的周围。也有人认为他们臭味相投，因而姬昌、姬发、姜尚等人聚成了一个犯上作乱的团体。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那些杂有香木申椒与菌桂似的人物，岂止只有以香草茝和蕙为邻为友？他们的凝聚力大得多，三教九流、正派人物、鸡鸣狗盗，他们都会为自己所用。古时的唐尧、虞舜光明正大，正直无私，他们走的是人间正道，带领人们踏上的是光明坦途。夏末的后桀，商末的帝辛，据说狂妄邪恶，也许有后世敌方夸大其词，栽赃造假，历史不实的嫌疑，尤其是周人恶帝辛的行为，更应该为帝辛甄别冤屈！但后桀、帝辛贪图捷径，后期腐化堕落也当属事实，因而他们的结局必然是走投无路，即便是千年万古的后辈历代末世，都逃不脱这样的悲剧结局，这是历史铁的规律！那些结党营私的小人们，总想在史册中写进自己的伟大，他们躲在阴暗的角落里见不得阳光，把自己的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他们的前方必然是黑暗、险阻、悬崖、深渊，终必万劫不复！

　　秦国使臣张仪入楚贿赂楚国佞臣，破坏了楚齐联盟，楚怀王发觉后举兵攻秦，但战败失地。临危受命，令我出使齐国修好，但因怀王外交上举措失当，出使未果，之后楚国接连遭受秦、齐、韩、魏攻击，危机四伏，因而我被第一次流放汉北。难道我害怕招灾惹祸吗？我只是担心楚国为此覆没！我追忆着百多年前的卫国淇水之滨，那里曾出生了中华第一位爱国女诗人许穆夫人，当自己的祖国被北狄入侵，许穆夫人冲破许国的各种阻力，渡过大河返回卫国奔赴国难，一路驾车奔走呼号，呼吁大国援助。她为拯救自己的祖国不顾个人安危，视死如归，勇往直前，矢志不移，堪夸绝世红颜敢迎淇奥风雨，当赞舍生忘死挺身奔赴国难！我也学着巾帼女杰奔走呼号，希望能更变危机，使楚国转危为安，同时也希望怀王能效仿先王之道，带领楚国走出危机，走向强大。怀王不深入了解细察我的一片忠心，竟然轻信小人们的谗言，对我发怒，将我流放汉北。瓦罐何惜井口破，将军岂怕阵前亡？我早知道忠言直谏会引祸遭灾，本想忍而不发，但我这种独特的文人气质，对正义真理追求执着，如何能控制住自己的情感和鲜明的立场？！怀王受秦诱骗欲会于武关，我力劝无果，结果怀王被扣，三年后死于秦。顷襄王接位，楚秦邦交断绝，而顷襄王却与秦结为婚姻，以求苟安。我大义凛然，指斥佞臣，因而遭佞臣诋毁，再次被流放。

　　请上苍为我作证吧！我的这一切行为，完全是为了君王与社稷，绝无半点私心他念！君王以前既然和我有成约，我就勇敢前行，在前引导开路。万万没有想到啊！君王以前既然和我有成约，但却朝令夕改，有了新的打算，开始追悔当初，变了初心。那就将我流放好了，我并不伤心与君王别离，只是伤心君王的反复无常！在流放地我栽植了很多春兰，又种植了一大片香草秋蕙，培植了许多香草留夷和揭车，还把杜衡芳芷套种其间，我多么希望它们都能生长得枝繁叶茂，等待着有收割他们的那一天。即便是它们枯萎了，死绝了，又有何妨，但令我痛心的，对我伤害最深的，是它们的质变。

　　水往低处流，人向高处走，大家都拼着性命，削尖脑袋，想尽办法，挣着抢着向上爬，利益熏心，忘了初心，变得寡廉无耻，贪得无厌，道德丧失，由人成兽。好似丈八灯台，只照别人，不照自己，只会猜疑别人，总是宽恕自己，善于勾心斗角，专长相互妒忌，急于奔走钻营，每日争权夺利。我对此深恶痛绝，除了不追求这些东西，也不会与其同流合污！

　　眼看着双鬓染霜，暮年将至，身躯倦倦，夜夜长愁，恐事业未成，世间一遭，不能留名于世便撒手人寰。清晨早起，我饮着木兰上的甘醇露珠，晚上归来，我用菊花残瓣充饥。我坚信，只要我的情感坚贞不屈，志向不移，形消骨立又有什么关系？我用树根编结香茝草，再把薜荔花蕊串起来。我用香草菌桂枝条联结香蕙草，用胡绳搓成绳索又长又好。我在向古代的圣贤们学习，这些不是世间俗人能够做到的。我与周围的人们虽然不能相容，但我愿意效仿商代贤臣、大夫彭咸（也许彭咸是卜筮和医药之祖的彭祖与巫咸二人），忠言谏其君，因君王不听，自己投江而死。但我不相信周人编造的比干因忠言直谏被挖心，编造者甚是恶毒，太离奇荒唐了！被流放期间，我目睹了楚国江河日下，眼看自己的国家已经无望，我擦拭着不干的眼泪，对着苍天生生哀叹，可怜我的人生之路啊，竟是这般的艰难！可怜我的国家啊，已是无力回天！悲愤交加之中的我，只有以自沉于汨罗江，追随彭咸于水下的方式明志！

　　虽然天赋给了我生来具有的很多良好素质，虽然我自己也在不断加强自身的修养，每日三省吾身，注重综合素质和能力的提高，但还是早晨被辱骂，晚上便丢了官职，成了有罪之人。小人们弹劾我佩带香蕙草，又指责我爱好采集香草茝兰。随他们指责说去吧！我的心中自有追求的东西，就是九死一生也决不放弃，至死无怨无悔！怨就怨君王是那样的糊涂，他始终不体察忠臣的心情。那些狗男女妒忌我的丰姿，造谣诬蔑说我妖艳好淫。庸人鼠辈本来善于投机取巧，背弃规矩胡作非为，而又任意改变国策，随心所欲，坑国害民。他们混淆黑白，私改是非标准，颠倒曲直，追求邪恶，将争着苟合取悦作为法则和人生最高境界。

　　为此我忧愁烦闷，感到失意不安，孤独穷困的境遇，人生啊竟是如此的艰难！任他人生多舛，我宁可就这样死去魂魄离散，也决不媚俗取巧，与小人们同流合污！雄鹰岂能与那些燕雀同群，原本自古以来就闻所未闻，方和圆怎能够互相形似，道不同不相为谋，志向各异如何能彼此结缘？我宁愿委曲心志压抑情感，宁把斥责咒骂统统由自己承担，保持清白节操至死矢志不移，这本为古代圣贤所歌颂称赞的壮举。我与楚国最高层的冲突，主要表现在内政、外交方面。内政方面，我主张实行使国家富强的美政，蔑视贪鄙的贵族，要求改革内政，招致许多人与我为敌，即便是后世看来，贪腐根深蒂固，历代很难根除。外交方面，我主张与秦抗争，而怀王、顷襄王都不能接受我的主张，反而对我进行惩罚，即便是后世看来，我的主张也是正确的。由于我感情激烈，正直袒露而又非常自信，加上少年得志，因而缺乏在高层巧妙周旋的能力，这种性格造成了我的悲剧。

　　后悔当初不曾看清前方的道路，迟疑了一阵后我却走向回头，调转马车走回原路，趁着迷途不远，赶快收手罢休吧！我驱赶着马车行走在长有兰草的水边，然后又跑上生长有椒木的小山暂且停留。既然强要进取不能够，且因此而获罪，那就走回头路吧，回来后把我的旧衣裳重新修织，然后穿在身上，我要把菱叶裁剪成上衣，并用荷花做成下裳。没有人了解我也就罢了，只要自身能保持芳洁清廉，出污泥而不染，内心真正馥郁芳柔也就足够了。我把自己的帽子加得高高的，把自己的佩带增得长长的，虽然与环境有些不协调，但我也要保持正直文人特有的气质。虽然芳洁污垢混杂一起，造成了一代代文人的悲剧，但只有纯洁品质不会腐朽，最终才能造就优秀的民族精神，产生出中华文明，形成伟大的中华文化，创出璀璨的中华文学华章！

　　蓦然回首，极目远望，我将纵情游览遥远的四面八方。旅途中的我，佩着五彩缤纷华丽的装饰，散发出一阵阵浓郁清香，众生各有自己的爱好，而我独自爱好修饰，并且养成了日常的习惯。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能改变我的日常习惯，即便是备受惩戒又有何妨！姐姐对我的不行遭际十分关切，她曾经一再告诫我说：“鲧就是因为太刚直，不顾性命地刚直，以至于身亡丧命，被杀死在羽山荒野。弟弟呀！你何忠言无忌直谏，又爱好修饰自己，还独有很多美好的节操。你没有看到满屋堆着的都是些普通花草，你却与众不同，不肯佩服普通的香草。”我无法挨家挨户去给众人一个一个说明，谁也不会来详察我的内心世界。世上的人们都爱成群结伙，为何对我的话总是不愿静心倾听？

　　我以先圣行为节制自己的性情，愤懑的心情至今不能平静下来。我渡过沅水，想着将来向南去求圣明之道，以接近极其鲜美雅丽的花朵，并向舜帝陈述言词：我的作品主要有《离骚》《九歌》《九章》《天问》。其中《九歌》《九章》相传是启从天上偷带到人间的乐曲，我对其进行了加工改写。改写后的《九歌》共十一篇，分别是：东皇太一、云中君、湘君、湘夫人、大司命、少司命、东君、河伯、山鬼、国殇、礼魂。改写后的《九章》包括九篇，分别是：惜诵、涉江、哀郢、抽思、怀沙、思美人、惜往日、桔颂、悲回风。有人说不有屈原，岂见《离骚》，《离骚》是是我最重要的代表作，因而也是楚辞的主要贡献者，成为楚文化的象征。还有人评价说，我的作品闪耀着我的理想，那种炽烈的情感，坚定的意志，对真理的追求，完美的政治，崇高的人格，那种以物寄情，以山水抒志，使后世读者与我产生了强烈的共鸣，艺术感染力巨大。过誉了，实不敢当。

　　从来不考虑将来是否有危难，夏启之子太康（夏康）兄弟五人终于酿成了夏朝内乱。后羿爱好田猎沉溺于游乐，且对射杀大狐狸特别喜欢，本来淫乱之徒就没有什么好的结局，结果寒浞杀了后羿并把他的妻子霸占。寒浞之子寒浇自恃有强大的力气，放纵情欲不肯节制自己，天天寻欢作乐忘掉自身，因此他的头颅终于落地，身首异处。夏桀行为总是违背常理，结果灾祸也就难以躲避，终致亡朝。周人造假故意恶帝辛，编造帝辛把忠良剁成肉酱，因而得出商朝天下不可能久长的结论。姬昌被帝辛囚于羑里，闲着没事，便给《易》加注，并借着六十四卦给人算命，成为后世半仙们的鼻祖，他还得出来“商亡周兴”愚弄加蛊惑人心的造假结果，对天下进行犯上作乱性质的煽动。商帝汤和治水的大禹，他们庒严并且恭敬，讲究人间正道，后世儒者还说正确讲究道理的还有周文王，其实也就是一方诸侯，是帝辛的臣子，但却是一个犯上作乱的不臣之子。后世被称为圣人的儒者，大肆鼓吹周人树立的榜样，将微子、箕子、比干标榜为“三仁”，岂不知微子却是一个吃里扒外的卖国者。

　　圣人们都能选拔贤者能人，遵循一定准则和公德不会走样。上苍公正无私，对一切处置都很公平，对于有德之人，上苍也会眷顾扶持。因为古代圣王德行高尚，因而才能够享有天下的土地，受到万民的敬仰。回顾过去是为了更好地把将来瞻望，从中也能看到做人的根本道理。不义的事是不可以去干的，不善的事情更不可以为之。我虽然面临死亡的危险，但却毫不后悔自己当初选定的志向。不度量将要开凿的孔眼大小，就盲目地去削磨钻头的大小，即便是前代的贤人，也会因此而遭殃。我泣声不绝，烦恼悲伤，哀叹自己就是犯了这样愚蠢错误的人，并且生不逢时，没有遇到美好的时代，我用柔软的蕙草擦干我的眼泪，但热泪滚滚还是沾湿了我的衣裳。展开泪湿的衣襟，跪着慢慢诉说细讲，一吐为快，郁闷的内心感到些许舒畅。

　　驾驭着龙车凤辇，绝离风尘飞向苍穹，早晨从南方安葬舜帝的苍梧出发，傍晚就到达了神山昆仑之上，我本想在神仙之处的灵琐稍事逗留，怎奈夕阳西下已经暮色苍茫。我命令太阳神羲和停鞭慢行，莫叫太阳迫近坠落之处的崦嵫山旁，前方的道路啊又远又长，我将上上下下为追求理想不停奔忙。让我的马在日浴处的咸池里饮水，把马缰绳拴在日所拂之木的扶桑树上。折下太阳落山之处的树木枝条，用来阻挡住太阳的落下，借此时光聊以暂且从容地逍遥徜徉。命前面的望舒作为先驱，令后面的飞廉紧紧跟上，鸾乌凤凰为我在前面警戒，雷神却说还没安排妥当，我命令凤凰展翅腾飞，要求它日夜兼程不停地飞翔。旋风结聚起来互相靠拢，大风率领着云霓向我迎了上来，天上的云霓纷纷簇集忽离忽合，五彩缤纷的云朵上下飘浮荡漾，我高喊着让天门守卫把天门打开，守卫却倚靠着天门把我呆望。天空逐渐暗了下来，时间已经很晚，我编结着香草幽兰，久久地逍遥徜徉。尘世间已经浑浊不堪，善恶不分，小人们总是喜欢嫉妒别人，抹煞别人的所长。

　　清晨我渡过神话中的白水河，登上阆风山把马儿系在树下，忽然回头眺望涕泪淋漓，哀叹高丘之上竟然没有美女，就像《诗经》所说：“出其东门，有女如云。”我飘忽地来到东方青帝的居舍春宫一游，折下玉树琼枝增添佩饰，趁着琼枝仙葩还未凋零，我把能受馈赠的美女找寻。我命令云神把云车驾起，我要去寻找伏羲氏之女宓妃，要看看这位神女住在何处，解下佩带束好求婚的书信，我请伏羲氏的大臣蹇修前去给我做媒。云霓纷纷聚合又离散，由此征兆我已知好事难成。晚上宓妃回到穷石住宿，清晨她到洧盘把头发洗濯，她仗着自己貌美骄傲自大，成天放荡不羁，到处寻欢作乐，虽然美丽但却不守礼法的女人，算了吧！我要将她放弃，再去求索别的窈窕淑女。

　　我背负晴天鸟瞰，俯观四面八方，绕天周游一遍后，我便从天而降。遥望华丽巍峨的玉砌高台，见传说中上古有娀国的美女就住在台上，我请鸩鸟前去给我做媒，鸩鸟却说那个美女不好。雄鸠自告奋勇，叫唤着飞去说媒，我却又嫌它过分诡诈轻浮。我心中犹豫而疑惑不定，想自己去吧，又觉得此举不妙。听说凤凰已接受托付的聘礼，恐怕高辛要赶在我的前面了。要到远方去又无处安身，只好四处游荡流浪逍遥。趁着少康还未结婚的时候，也许还留着有虞国两位阿娇没有出嫁，可惜媒人无能没有灵牙利齿，恐怕能说合成婚的希望也很渺茫。尘世间混乱污浊不堪，嫉贤妒能成风，总爱障蔽别人的美德，把恶事做绝。闺阁之中的美女很难接近，贤智君王始终又不清醒，满腔忠贞激情无处倾诉，我怎么能够永远沉默忍耐下去啊！

　　我找来了灵草琼茅和细竹片，请求神巫灵氛为我占卜。卜卦说：“看谁修养真正好，必然会得到爱慕。想到天下辽阔广大，不可能只有此地才有娇女，是也不是？”卜卦又说：“劝你远走高飞不要迟疑，努力向着远方求索吧！谁寻求美人时会把你放弃？天涯何处无芳草，你又何必苦苦怀恋故地，满是乡愁？”世道黑暗使人眼光迷乱，谁又能够了解我的真实情况？众生的好恶本来就不相同，只是这邦小人更加怪异。人人都把怪味的艾草挂满腰间，反说香草幽兰是不可佩的东西。对草木的香臭良莠都分辨不清，怎么能够正确评价贵重的玉器？用粪土塞满自己香袋的小人们，反说佩的申椒没有香气。我很想听听神巫灵氛占卜的好卦，但心中犹豫而疑惑不定，听巫咸说当晚将要降神，我带着花椒精米前去接他们，天上诸神遮星蔽月齐齐莅临，九疑山的众神纷纷迎接。诸神灵光闪闪显示着神灵仙气，巫咸又告诉我不少明君遇贤臣的吉祥故事。

　　巫咸说：“努力上天入地去寻求吧！总能找到意气相投的同道。”商汤、大禹庄严而带着诚意，谋求志同道合的人，从而得到伊尹、皋陶，君臣配合十分协调，成就了夏朝问世和商朝崛起的伟业。只要内心善良，爱好修洁，带着诚意，又何必一定要媒人介绍？据说傅说拿祷杵在傅岩筑墙，商帝武丁便毫不犹豫用他为相，实现了武丁中兴。姜尚不得志时学着经商，贩卖猪时羊却卖得快，改为贩卖羊时又成了猪卖得快，他又改成同时贩卖猪羊，结果猪羊卖得都不快。姜尚仰天长叹，恰巧乌鸦从头顶飞过，被弄了一嘴鸟粪。姜尚总想到帝辛身边某个差事，帝辛怎么会用这样无能的人？姜尚跑到西岐渭水岸边，每天在那里直钩钓鱼，装疯卖傻，装神弄鬼，谁知西岐姬昌就喜欢这样的人，使得姜尚时来运转，一下子成了西岐的狗头军师。

　　晋灭了虞国后，听说虞国有个很有才能的人百里奚，晋献公几次请他出山不允，于是作为陪嫁，将百里奚送给了秦国，百里奚由晋国的俘虏变成了陪嫁的奴仆。百里奚半路上得以脱身，刚跑到楚国，却被楚兵抓住，又成了楚国放马的奴隶。秦国得知百里奚的才能之后，楚国并不知晓，秦国用五张羊皮把百里奚作为一般奴隶从楚国买了回去。百里奚当时已经是一位满头白发七十多岁的老者，秦穆公一见心中不禁失望。但听过百里奚的宏论，随拜百里奚为左相，自此蹇叔和百里奚辅助秦穆公教化民众，安施变革，秦国一天天强大起来，秦穆公最终也成就了霸业。卫国淇水岸边出生的卫和，做了卫国第十一代国君卫武公，被后世誉为淇竹一样的廉政君子，被推举为共和行政的主政者。卫武公、许穆夫人，以及淇奥的淇竹，堪称淇河之魂，也代表着中华民族的精神。卫国宁戚贩牛到了齐国，他敲着牛角唱着歌，被齐桓公撞见后，任为齐国大夫。趁着年轻可以大有作为，趁着大好时光施展自己的才能吧！只怕杜鹃月夜鸣叫来得太早，使得百草因时令转冷不再芳香。

　　如此美好的琼佩，为什么人们却要掩盖它的光辉？由此想到那帮小人不讲信义，恐惧我，嫉妒我，以至于极力诋毁我。人世间纷乱而变化无常啊，我怎么可以在人间久留？兰草和芷草失去了芬芳洁雅，即便是荃草和惠草也会变成茅莠。从前的这些香草，为什么眼下全都成了荒蒿野艾？难道还有什么别的理由，否认不爱好修洁造成的祸害。我总以为兰草最可依靠，谁知华而不实虚有其表，兰草抛弃美质追随世俗，勉强列入众芳辱没了香草。没想到花椒专横谄媚十分傲慢，茱萸竟然想进香袋冒充香草。它们既然如此热心于投机钻营，又为什么还要装成香草重吐芳馨？本来世态炎凉，习俗随波逐流，还有谁又能够意志坚定？看到香椒兰草质变成这样，我所培育的那些揭车江离又有谁能保证他们不变心？只有我的佩饰最为可贵，代表着我的内心之美与美好追求，他们永不质变，始终保持着美德直到如今，浓郁的香气难以消散啊，到今天还在散发出芳馨。

　　我总在调节自己的心态，缓和自己的心情，自我欢娱，闲暇中飘游四方寻求美女。趁着我的佩饰还很盛美，我要周游天上地下，观览人间各地，走访仙界各处。灵氛已经告诉我占卜所得的吉卦，选个好日子我就要出发了。折下玉树枝叶作为肉脯，我用舀碎的美玉碎屑把干粮备下，给我驾车的是飞龙做马，车上装饰着美玉和象牙。道不同不相为谋，我无法与不同志向的人为伍，只好远去主动离开他们。我把行程转向昆仑山下，路途遥远可以继续周游远方。云霞虹霓在天空飞扬，一下子遮住了阳光，车上的玉铃儿叮当响声不停。清晨从天河的渡口出发，最远的西边傍晚我便能到达。凤凰展翅承托着飘扬的旌旗，长空翱翔有节奏地上上下下。忽然我来到西天尽头的流沙如水之地，只得沿着从昆仑山流出的赤水缓缓行进。指挥蛟龙在天河渡口上架起桥梁，命令西皇帝少嗥将我渡到天河对岸。路途多么遥远又多艰险啊！我传令让跟随的众车在路旁等待。

　　经过昆仑西北的不周山时，马车向左转去，我的目的地就是要去神话中西方之海的西海。我把成千辆随从的车子聚集，将玉轮对齐了之后并驾齐驱，驾车的八龙蜿蜒地前进，载着云霓旗帜随风卷曲。虽然是静下心来慢慢地前行，但也很难控制飞向远方的激动思绪。演奏着《九歌》，跳起来《韶》之舞啊，且借着大好时光寻求欢娱。太阳东升霞光万道，照得天地间一片明亮，忽然我看见思念的故乡，无尽的乡愁使我的仆从悲伤，马也感怀嘶鸣不愿扬蹄，他们一步几回头，不肯走向前方远去。

　　算了吧！楚国内部既然没有人了解我，我又何必怀念故国旧居，伤痛着斩不断的乡愁。既然不能实现自己的政治理想，成就不了自己的远大志向，我只好追随着彭咸于水下，悲愤地自沉汨罗江底！别了，投江前就让我放声悲歌一曲吧－－

　　楚天呀！

　　你为何急匆匆把我交与秋风？

　　汨江呀！

　　你为何急匆匆把我揽入怀中？

　　我情愿悲愤投江死，

　　换来个君王梦中醒，

　　换来个奸佞现形被肃清，

　　好让楚国转危为安重振兴！

　　刚正不阿谁能比？

　　两次流放多舛铸人生，

　　满腔热血都是爱国情。

　　生本洁白还洁去，

　　无悔当初路漫漫，

　　以死明志投江中。

　　楚天你太不公啊，

　　汨江你太绝情！

　　空写下《离骚》几行诗，

　　留与后人功罪评。

　　归去也，魂洞庭，

　　赛龙舟，吃米粽，

　　南国交与何人手啊？

　　我在他乡问声声，

　　问声声……

　　后人们，我去也，永别了！永……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