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怪医》文：庆子

庆子

　　

城北怪医

　　城北有个怪医，叫邸长寿，是个半瞎，所以人称邸半瞎。邸半瞎是个中医，他治病不用药，用针或用嘴。用针叫针灸，用嘴叫“口嘬”。
　　针灸都明白，“口嘬”是个啥？局外人不知。后来让邸半瞎治病的人都知道了，“口嘬”就是用嘴使劲儿吸病灶，如婴孩吃奶，不管是内腹疾病还是外科疮疖，邸半瞎全凭用嘴对准病灶嘬吸，能将病液吸出体外，据说比拔火罐力量还大，病液吸出后，用花椒盐水消毒，病人很快痊愈。
　　有一年本家二姑生病，是乳房病。那年月还不时兴做手术，大先生就去城北请邸半瞎。因为大先生与邸半瞎半世交好，从青年起就未断来往。
　　那年，邸半瞎三十多岁，比大先生小几岁。他被大先生请来后，一个问题难住了二姑的婆家人，因为邸半瞎治病是用嘴嘬，二姑是年轻妇女，乳房是敏感部位，在男女授受不亲的年代，难以启齿 。邸半瞎感觉诸多不便，所以迟迟疑疑。最后大先生说：“贤弟，她既是我侄女儿，也是你侄女，不然，你认她做干女儿也行啊！”邸半瞎欣然允诺，二姑婆家人也觉得这办法两全其美，于是操办礼品，让二姑拜了干爹，然后才开始治病。这办法由二姑开了头，后来邸半瞎认了许多干女儿。
　　有一年，表叔肚子疼得要命，估计可能是急性肠炎之类，被拉倒城北邸半瞎家。邸半瞎给他扎了几针，很快好了。可睡到半夜，肚子又疼起来了。表叔又派家人去找邸半瞎。邸半瞎说：“不用管他，他这病已经走了，你回去看看，病人俩眼角处有个小白泡，用针小心把它挑破就好！”表叔家人回去后，果见表叔的眼角有白泡，于是就用针挑了，流出一点渍水，立刻不疼了！
　　这样的病例多了，有人就说邸半瞎有“神怪”护体。
　　后来听大先生讲，邸半瞎是家里的独苗，因小时候生病快要死了，他父亲才送他去雾灵山拜师学医。
　　邸半瞎的父亲邸福是城北大户，家境比较富裕，唯一的缺憾就是膝下久无子嗣。邸福为此很焦急很烦恼，他老婆王氏更是东庙烧香，西庙许愿，盼星星，盼月亮，终于在邸福52岁这年生下一男孩，全家欢喜异常。但男孩一出生就廋小枯干，像一只大老鼠，满月里亲戚们担心这孩子活不长。为了让邸家这根独苗立稳，邸福给儿子取名“长寿”。
　　长寿两三岁时，身子倒是长了些，但依然不壮实，青皮嘎瘦，奶妈抱出来玩，邻居们当街笑话：“怪他爹太老，种子不好！老母猪打圈还找个强壮的生猪呢！别说人了。”说完哈哈笑。奶妈不吱声，邸长寿虽小，也知道不是好话，冲着她们翻两下白眼，然后独自跑着玩。邸福个子不高，但人精明能干，50多岁在那年月也不算老，但半百得子，算是上天的眷顾吧，只要能活命，能传宗接代，邸福夫妇也别无他求。但屋漏偏逢连阴雨，体质孱弱的邸长寿，在十岁时偏偏又得了场伤寒，等伤寒好了，不知怎么，两只眼睛竟瞎了，真是愁坏了夫妇俩。
　　那天邸福心情郁闷，打算进城散散心。刚走出村口，就碰上一个算命先生。算命先生是个瞎子。邸福从他身边经过时，他突然说了一句：“巧巧巧，巧巧巧，竹杖探路解烦恼。”邸福愣了一下，然后回转头，叫住了算命先生，说：“先生想必就是刘半仙吧，我正想去城里请您……”
　　邸福把算命先生请到家中，给长寿算命。王氏把长寿领出来。老瞎子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小瞎子坐在他旁边的杌凳上，两个瞎子相对而坐，老瞎子给小瞎子算命。老瞎子掐指叨咕：“甲子、乙丑海中金，丙寅、丁卯炉中火……”然后对旁边的邸福夫妇说：“贵公子是童子命，在家恐养不活啊！你把他送到雾灵山去吧。”
　　“哎呀！”邸福一听大惊，接着又叹了口气。
　　“雾灵山上有个雾灵寺，那儿的主持精通医术，能治百病。到了那里，孩子一面学道保命 ，一面治眼疾，五年后可复明。”老瞎子说。
　　“若真能保住我儿性命，我邸福哪怕倾家荡产……”
　　邸福相信了算命先生的话。与其在家发愁等死，还不如给孩子找条活路。于是，四处打听雾灵山，还真在城里找到一位去过雾灵山的人，说雾灵山以险峻著称，峰峦拱列，深松茂柏，据说雾灵山上多奇花，多草药，半山腰上有一座雾灵寺，他曾到那里去许愿，真挺灵验的，他说还要去雾灵山还愿，可一同前往。
　　雾灵山不远，就在京津一带。
　　邸福很高兴，回家准备马车、行李、盘缠、干粮等事宜。备足后，他带上一个亲戚兼伙计，还有那个去还愿的人，一起上路了。一路上白天赶路，夜晚住店，车马劳顿自不必说，经过十多天的艰苦跋涉，终于到了雾灵山，找到了雾灵寺。
　　雾灵寺其实是个道观，主持乐山真人仙风道骨，乐善好施。他收留了邸长寿，并教他道法和医术。在山中，邸长寿的体质渐渐强壮起来，人也长高了，成了一个文静少年，但他的眼睛并没有真正治好，依稀可见一丝光亮，一直处于半瞎状态。
　　几年学医期满，邸长寿回到家中。
　　邸长寿到家以后，谨遵师嘱，开始悬壶济世，为人治病。乡里乡亲找他看病，都不要钱。凭着他精湛的医术和慈悲的品德，他的名气很快誉满城乡。第二年，亲戚给长寿保媒，娶了个城里的刘家闺女。媳妇虽不算漂亮，但人很贤惠。苍老的邸福总算长出一口气，心里舒坦了，畅快了。那年过年的时候，邸福对着祖宗的牌位磕头流泪，说他对得起邸家的列祖列宗了。年后不足一月，邸福就安然离世了。
　　每天都有慕名到城北找邸半瞎治病的人，他的名气越来越大。
　　偶有闲暇，邸半瞎便坐着轿子，到学堂找大先生聊天，或大先生散步到城北邸家，两个人佛、道、医无所不谈，也谈教育，谈孔子，他们都崇尚“仁”，佛、道是仁，医是义。每年学府举行祭孔大典，大先生都邀请邸半瞎，他虽然看不见，但可以聆听仪式的庄严和隆重。大先生说，邸长寿是有慧根的人。
　　有年正月初二，邸家的亲属都来给邸半瞎的母亲祝寿，酒席宴上，邸半瞎的表兄打了一个大喷嚏。邸半瞎说：“表兄，恕表弟直言，年后你脖子后要长对口疮，非常危险。”表兄不信，说：“表弟，我只不过打了个喷嚏，你就说我长对口疮，有点耸人听闻吧！”。那边的表嫂却非常相信邸半瞎的话，急忙过来，对邸半瞎说：“表弟呀，他不信表嫂可信你，但你可别让你表兄生疮啊！”邸半瞎说：“表嫂你不用怕，疮是一定要生的，是他身体里毒太大，但我可以叫它挪挪地方，叫它长到表兄的屁股蛋上，那里肉厚，就没什么危险了！”吃完饭后，邸半瞎就给表兄扎了几针。
　　还没到一个月，邸半瞎那个表兄屁股上真生了个挺大的疮，这回他服了，龇牙咧嘴来找邸半瞎。邸半瞎用手摸摸疮的硬度，说：“再让它长两天。”两天过后，邸半瞎用“口嘬”疗法，没几天工夫，就治好了表兄的疮。于是人们更崇拜邸半瞎的医术了，称他是“神医”、“怪医”，他的名气也更大了，家里“誉满杏林”、“悬壶济世”的匾都堆在一个闲屋里，墙上都懒得挂。
　　邸半瞎是1952年去世的，享年八十六岁，算是和他的名字相符了。邸半瞎有三个儿子，两个闺女，可惜没人继承他的医术。也许孩子们眼睛都好，读书做官或干点别的更好。邸半瞎的最后一个病人是个年轻女人，当他用针在女病人的皮肤上寻找穴位时，感觉那女人的皮肤格外细滑，还有一丝淡淡的异香，那香味让他朦朦胧胧看见一朵带露的莲花。不久，邸半瞎就去世了，无疾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