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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涌边塞 (二)

隐逸传 by 羽佳一鸣

2023-5-8 10:26

二月二化羊宫庙会,位于群山环抱的秦岭七十二峪化羊峪峪口内,东是鸡头峰,西是牛首山,南面是山峦叠嶂,正北对着八百里秦川。庙会每年都有,二月二一次,六月六一次,规模大小要看头年收成。年馑就庙前一片,耍个社火,人们烧个香;丰年除了社火齐活,周边来的商贩也多,热闹氛围能延续到北边峪口外二里的山坡下。

邓春梅、玉颜、荷香、香菱、惠香是初一下午到的,暂住在峪口外二里的坡头村猎户家。庙会这种热闹氛围,她们原本没有兴趣,由于近两个月她们都处于颓废状态,才想趁机会出来散散心。尤其是惠香,自从去年冬月底在连云栈与鬼使何易那一战,回来后没有睡过一次踏实觉,原因是没见到何易尸体。

何易堕入悬崖时将近天黑,下悬崖不方便,邓春梅他们也要赶雪球那边的官兵脱困前带黄金离开,所以她们连夜回城。第二天早饭后,惠香就着急来找,邓春梅也赞成,她们五人骑马赶来。马寄放在连云寺,从对面北坡下去。尸体可真不少,除了昨天添加的还有以前坠落的,腐化成骸骨的也有。大成教黑衣教徒居多,叫花子也不少,还有穿便装的校尉,吕幼白躺在乱石当中,陆有鹏也已经血肉模糊,醉仙楼酒席上见的沙家老三和王黑蛋死在小溪边。偏偏找不到何易,来回找两遍都没有找到,就算尸体被野兽叼走铃首剑也没有了。

回去再三考虑后,惠香决定再来,半个月的时间她找遍方圆五里的沟渠、山洞,没有半点线索。于是,她和玉颜商量后得出结论——何易还没有死,要么被树枝接住仅是受轻伤,下涧底自行离去;要么是当晚有人下来找,把他救出山涧。而且后者的可能性最大,首先她给他背上那一剑是劈剑,伤口不会浅了;其次青篱掷出香菱、荷香的两支金钗肯定刺中他重要穴位,如果他身体能自控就不会坠下;最后就是那段悬崖的石壁是向内凹的,几乎没有大树伸出来,一个失控的人哪来凭空挪动借助树枝岩石的能力?谁会救他呢?他那些手下差不多全军覆没了,劫黄金那些人没理由救他,就算增援晚上到也不知道他掉哪。难道刚好有人经过涧底?还是当时在场的哪个人?她们四个先回来,不可能其中一个半夜返回。梅姑他们急着张罗运走黄金,也没有时间。小蝶更加不可能,她俩是同仇敌忾。青篱和背长剑的?也没有理由。

她几度陷入焦虑,想找何易又不知道去哪,去北镇抚司不现实,师祖交代的任务还没有完成,甚至到坐卧不安的程度。有时候频繁做噩梦,梦到父亲责备他没有报仇,梦到红姨埋怨她抛弃小蝶,梦到二哥浑身是血哭泣。短短两个月里,她竟憔悴的像老了十岁。

月底前两三天,玉颜又去了趟黑山湾,除了和青篱先生研讨武学也聊未来,起码要考虑惠香和蝶舞姐妹的未来,惠香烦恼于找不到何易也着重说出来。他还是劝她调整心态,不要被力所不及的事物影响过大,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不妨把眼光倾向于如意的那一二,调整自我以适应不平衡的环境,才能最大程度接近平衡,才是身心安泰之道。临走前,他还给惠香开了几副安神药,让她多陪惠香四下里走走,山水间的和谐因素有助稳定情绪。

青篱先生送玉颜过河,她刚要上马,小泥鳅、黄诚诚、赫连莹莹从外面回来,跟她见礼后说起二月二化羊宫庙会,邀她一起。她马上想到可以带惠香同去散散心,顺便可以让两姐妹见个面,就征求青篱先生意见。他哪会有意见?淡淡一笑就同意了,约好二月二辰时末化羊宫门口相见。

玉颜回城把庙会的事情告诉惠香,惠香的心情瞬时好了许多,加上汤药的作用,连续两晚睡得很安稳。邓春梅建议提前一晚进山,可以享受一下初春的晚风,明早也可以在人拥挤之前进庙烧香许愿,为此她安排两个教徒晚上到庙中占位置。她们到峪口溜达一圈才去找住处,看着人们忙碌找摊位做准备的样子不觉泛起期许,听不懂的说笑声也透着些亲切感。

山里天黑得早,她们刚吃过晚饭就已经漆黑,普通人两丈外看不清人影。这样反而显得星空格外璀璨,由于大多树木刚刚发芽,农家小院周边没有茂盛的树枝,抬头就能看到满天星斗。邓春梅随玉颜到坡下散步去了,荷香和香菱按绝尘居的作息规律在房间练内功心法,惠香在院外几丈远一块大石头上看星星。

忽然,有衣袂挂风声由远至近,惠香赶忙扭头凝聚眼神看。一条黑影停在五丈左右树枝上,抬手向她抛来一个东西。为防备起见她没有接,而是错身避开,等看清不是暗器才接住,明显是纸团,再看那人已经转身纵去。人生地不熟的她没有追赶,而是回到院子站在窗外借着灯光打开纸团看,就几个字:“三更,鸡头峰顶鹞子洞。”

惠香既好奇又不免纳闷,什么人约她半夜见面?她也不认识外人,难道是小蝶?正式见面前私下说说话?怕她杀他们师徒?不是小蝶更不会有别人,除了邓春梅,她们根本没有和任何人交往。她决定去看看,真是小蝶也好,顺便问问背长剑男人是谁。可她不熟悉地形,鹞子洞在哪?若是向这家人打听很可能惊动荷香、香菱,搞不好还要逼她跟小蝶动手呢。思来想去,她决定自己找,不就是峰顶?能有多大?未免见师父她们不好解释,她不到二更就出发,顺着斜坡往上走。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反正惠香已经在起起伏伏的山头找烦了,没有遇到很突出的山峰,也没有看到什么洞。就在她不耐烦打算回去时,忽然有个黑影闪过,在她前面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稍停就纵起,她赶忙纵身跟过去要看个究竟。大约一炷香,她被引到有个略微空旷的石林,方圆五六丈没有树,稀稀拉拉有些奇形怪状的石头,矮的如板凳,最高也不过丈。那个人向她摆手,大概让她靠近说话。她没有靠近,停在两丈外看那人比她能高些,看身形可能是个男人,不由得提起戒心。

“惠香姑娘,久违了。”那人冲她拱拱手。

听声音有些耳熟,一时间竟想不起是谁,所以她诧异的问:“尊驾是哪位?”

那人的手仍旧拱着,语气和顺谦恭:“区区乃何易,北镇抚司——”

“咦?你这恶贼敢来送死?我要你命!”她听到“何易”两个字就火撞顶梁,“呲”一下拉出晨星剑,直接就是惊鸿剑法。

“姑娘请稍等!”何易赶忙纵身形闪到另一边,连连挥手说,“惠香姑娘不要着急,能不能先说清楚再动手,区区究竟何时何处与姑娘结下梁子?总该让区区死个明白是不是?”

惠香一剑刺空转身形就要再刺,看何易没有拔剑才强压住怒火停下,用剑一指说:“那就让你死个明白!癸卯年七月初十,二更,嘉兴府,梧桐镇,落凤坡。可有印象?”

“癸卯年?姑娘说的六年前?嘉兴,落凤坡——”何易忽然想到什么,惊讶的上前一步,“姑娘可是姓吴?”

“不错!”惠香“唰”一下把剑端平,“想起来了吧?现在死而无憾了吧?”

“慢!”何易再次摆手制止她,“区区全明白了,可区区只是奉命行事,姑娘纵然要为家人报仇也不该找区区呀!”

“奉命杀人不是杀人?别人让你杀你就杀啊?”惠香的怒火又迅速升了起来。

“姑娘也是官宦人家出身,难道不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句话?”何易认真的说。

“什么君——君?你说皇帝?他凭什么让你杀我全家?”惠香惊讶了,拿剑的手不自觉垂下来,心里说不出什么感觉,万万想不到背后主使是皇帝。

何易稍微犹豫才说:“具体为何,区区也不甚清楚,似乎因为令尊与前朝齐黄奸党有关。”

“什么与前朝奸党有关?先父置休前仅是个小小的典簿,与前朝奸党有何干系?”惠香愈发不理解了,假如她父亲真能与靖难扯上一丝丝关系,永乐帝登基之初便已经动手,肯定不是这样。

“这个——区区真的说不上来,”何易是真不知道其中细节,“或许姑娘信不过区区之言,但两年之前的中后卫确实是专办皇差,当年区区见驾时也是在奉天殿后殿外候着。”

“既然你也说不上来,那就不要说了。”惠香再次把剑端平看着一丈外的何易,“我先杀了你,再去京城杀狗皇帝!”

“姑娘想杀皇帝?不可能!你无官无职连紫禁城都进不去,想找到皇帝寝殿更不可能。”何易也想不到惠香胆子这么大。

“能不能是我的事,你只需要为我家人偿命就行!”说到“命”字她就窜了起来,直接就是惊鸿剑法绝招。上次之所以要找何易尸体,就是因为她迫切需要报仇,一旦大仇得报她就可以试着摆脱绝尘居。她已经盘算过,大不了跟小蝶退隐江湖,就算真跟莫云闹翻,有小蝶帮忙不一定输,何况小泥鳅和青篱先生也不会袖手旁观。

“姑娘你又何必这样?”何易边往旁边闪边说,“区区已经跟姑娘说了君命不可违,姑娘为何——”

“少说废话!你偿命便是!”惠香第二剑刺空后踏一脚怪石,翻身又来,一剑快似一剑。

何易见惠香决意要杀他,也不敢掉以轻心,赶忙拔剑使出幽灵剑法。出招却明显带着怯意,不敢硬碰硬。一方面觉得她的能力和勇气值得欣赏,知道她是吴家遗孤还多添几分同情;再一方面是对她的身手有所顾忌,连云栈一役他险些丧命,尽管她当时有帮手,可他背上那一剑确实养了一个多月,难免心有余悸;最重要的是他还不想与绝尘居闹翻,那样单纯的门派,又有众多高手,万一凌肃有大动作他还可以设法利用她们。

兵法有云:狭路相逢勇者胜。何易与惠香这一战也是这样,无论是何易的功力还是实战经验都比惠香高出一筹,却因为胆怯使剑招不能完全发挥,反而还想找机会溜走。惠香恰恰是动力十足气势如虹,二十招过后就把何易逼到石林一角,只剩招架之功没有还手之力。打到第三十招,惠香决定再用“四海飘香”一举将何易杀死。身形刚要变身后七八丈有人来,速度快声音也不慢:“何方狗贼敢欺负惠香?姑奶奶要你命!”

惠香一下就听出是邓春梅的声音,她看也不看就不耐烦的喊:“你别过来!我一个人可以。你就别——”为避免误伤到邓春梅,仍用惊鸿剑法快速攻击何易。 可她一句话没有说完就感觉心口猛一疼,用眼角余光一看心口偏右有剑尖冒了出来。她“呀”的同时回头就是一掌,直接拍在邓春梅膻中穴,邓春梅“啊”一下被打出去一丈多远,撞在一块怪石上。何易没想到惠香这么容易被偷袭成功,本来是趁邓春梅出招从旁边溜出去,闪到侧面看到惠香被刺穿,几乎在惠香拍的同时去救邓春梅,都没有赶上。只能掠到摔倒的地方勉强拉一点里,不然邓春梅的脑袋会撞在怪石上。

事情发生的太快,惠香拍完邓春梅也被自身惯性和这一掌的反弹力推出去近一丈。往下落却没有踩到实地,她知道坏了,连喊都没有就迅速坠下去。从被刺到坠落的瞬间里,她想通几件事情:邓春梅和何易是同伙,上次在连云栈就是故意捣乱好让何易逃走;师父心肠好不完全是好事,邓春梅这件事就是典型的引狼入室;上次见小蝶眼里满是深情,说明跟着青篱是对的,不像她在绝尘居这种冷酷环境中成长,才容易被情绪驾驭;背长剑的男人在应天府看上了她,所以去绝尘居找她,遇到小蝶后才移情别恋,甘心当护花使者;小蝶比我幸福。下坠的时候身上反而没有那么疼,意识也渐渐模糊。

窗外鸡叫二遍,玉颜正急的在屋内团团转。邓春梅夜里出去她不奇怪,惠香迟迟未归却令她非常担心,虽然她也想过是邓春梅带惠香出去,可莫名的心惊肉跳是她记事以来的头一次。荷香和香菱也在旁边坐卧不宁,但她们还不会多想,只是看师叔的神情觉得紧张,却又不敢多问。

忽然,十丈外有人喊叫:“救命啊!玉颜!香菱!”虽然声音不是特别响亮,但明显是邓春梅。玉颜推窗子唰就窜了出去,荷香、香菱赶忙跟上。

邓春梅在小院西南的斜坡下趴着,不停发出痛苦的呻吟。玉颜想都没想就把邓春梅抱起,两三下纵回猎户的小院,推门把邓春梅放在昨天刚铺好的临时地铺上。邓春梅刚躺下就一把拉住玉颜手腕嚷:“快!玉颜,快救惠香!晚了就来不及了!”邓春梅神情紧张,嘴角还挂着血丝。

“怎么了?你慢慢说。”玉颜已经心急如焚,却不能催邓春梅。

“你别管我了,快去救惠香!在西边五里的牛首山山顶,正被几个蒙面人围——啊!”邓春梅说到这又连续咳嗽,嘴角带出更多血,仍急切的往外推玉颜,“快!快去呀!我死不要紧,不能让惠香有事!快!”说完又弯腰咳嗽。

玉颜也真着急了,放开邓春梅就往外走。到门口停住,看着刚拿起刀剑的荷香、香菱说:“荷香留下照顾春梅,香菱跟我走!”说完,唰一下窜出去,再一窜出去近十丈,直奔正西的牛首山。香菱惊讶的不得了,她好几年没有见过玉颜亮功夫,看这个身法速度,别说她们师姐妹望尘莫及,就算她师父、师伯来也未必跟得上。可不管怎么也得尽心尽力,毕竟她们的任务还没有完,惠香有个闪失她们不好交代。

牛首山说起来不大,但要凭两个人走遍没有十天八天不可能。玉颜狂奔三个多时辰,连山脊都没有找遍,那还得说她的身法相当快。顺山脊找的好处是可以看两边,她不但靠双眼还不停的喊惠香的名字,到巳时末也没有见到惠香影子,翻山赶庙会的倒是遇见两波,打眼看都是普通村民。

午时二刻前后,青篱先生一行九人也来了,香菱和他们在一起。原因是香菱跑迷路了,辰时六刻跑到化羊宫小山梁上,口干舌燥下去找水,遇到分头找她们的小泥鳅和赫连莹莹。听说惠香出事赶忙带她去见青篱先生,把那会儿邓春梅回去的情形复述一遍,蝶舞的眼泪瞬间涌出来。大家立刻进山帮忙找,青篱先生的耳力好,听到玉颜喊声就用内力催动声音回应她,汇合以后商量更合适的方法找。然而直到夜幕降临,也没有找到半点惠香留下的痕迹,大家只能先回猎户家休息。

二月初三,他们决定改变方式,留邓春梅原地休养,其他人分成三波进山。玉颜带香菱、荷香、尤八斤、尤七斤再去牛首山,这次不找山脊,专门找两侧山沟和山洞。因为经过这么长时间,惠香除非被对方带走,否则就有可能重伤或遇难倒在某个不显眼地方,但凡能活动也已经有组够时间回猎户家。小泥鳅和凌霜霜、赫连莹莹、尤九斤骑马在山下找,重点是化羊峪深处、牛首山西侧、鸡头峰东侧。青篱先生、蝶舞、黄诚诚找鸡头峰,也是以两侧山沟、山洞为主,还要看山脊有没有隐秘地方。

将近酉时末,黄诚诚在峰顶石林看到血迹,立刻用千里传音喊青篱先生和蝶舞。青篱先生上去后仔细看,通过峰顶东南悬崖边的血迹推断,有人从那里坠崖,三人赶忙下山往那个位置找。结果只在崖底的枯草堆看到一片干的血迹,既不见惠香也没有别人尸体,他从留血迹地方往上连窜顺便观察,半腰处松树上的有血但也不多。

当晚,大家再次在猎户家汇合。经过一整天寻找,玉颜他们和小泥鳅几人都没有找到有价值线索。青篱先生分析,打斗场所或许就是鸡头峰峰顶,从几处血迹看,就算几处的血都是一个人所留,也不足以让人失血过多致死。所以,他推断惠香还没有死,即使其他原因致死,对方也没有必要带走她尸体。于是,他劝大家不要灰心,天亮后再抽部分人进鸡头峰仔细寻找,他带几个人到周边路口和客栈打听。

尽管他们把范围扩大再扩大,能找的地方都找遍了,能打听的也都打听了,始终没有找到半点惠香的消息。再找也没有什么意义,玉颜只能让大家散了。她带荷香、香菱回西安东关,在客栈再等几天,试试看有没有奇迹,不行就只能回绝尘居复命。邓春梅本要回川西总坛养伤,又说陪玉颜等过才放心离去。青篱先生他们仍旧回黑山湾。蝶舞的情绪最初起伏很大,断定惠香没有死以后逐渐恢复平静,她知道姐姐命运多舛,也相信她们姐妹还有机会再见。

惠香是在一种刻骨铭心的剧痛中醒来的,感觉浑身寒冷,每个关节都像被冰压碎了,疼痛感从全身各处直达脑仁。紧接着听到一个阴森且尖锐刺耳的声音:“啊哈,娃娃醒咧?莫要担心,你死不了咧。”说不准带着哪的口音,反正听的很清楚,语气里似乎带着一些惊喜成分,听进耳朵却让人不由得毛骨悚然。惠香努力的睁开眼睛,眼前是一片漆黑,她又试几次闭眼、睁眼,什么也看不见,身上的冷反而更加明显,就像身子透风。

“这是什么地方?你是谁?”惠香纳闷的问,首先听到的却是嗡嗡回音,就像木桶掉进深井里。她更加纳闷,也更怕,因为刚才那个声音没有回音。

“这是让娃娃你脱胎换骨的地方啊,我是让你脱胎换骨的人。”还是那个阴森的声音,从她头上方一丈远的地方传过来。

“我不想脱胎换骨,我想回去找我师父,这里很冷,身上很痛。”惠香又说,可能是说的比较多,回音更响更多,似乎就在她耳边乱撞。

“找甚地师父?我不就是你师父?”那个声音似乎在生气,“你还不想脱胎换骨?多少人求爷爷告奶奶都找不到这么好的机会。”

“我不想要,你让我回去吧,这地方真的很冷,我受不了。”惠香哀求。

“不可能,就算我让你走你也走不了,不信你试试。”那个声音说。

惠香当然不会信,她从山上掉下来都没有死,要说在山里迷路有可能,但她可以到处找,可以找人问,无非多浪费些时间,怎么可能走不了?可当她试着先坐起来,再打算看伤口严不严重,忽然发觉使不出力气,别说身子坐不起来,双手双腿脑袋都使不出半点力气,居然连内力也聚不起来。她本是倔性子,不由得咬着牙硬发力,可无论她怎么运内息,怎么按照绝尘居心法试验,结果都像石沉大海,甚至连指头都没有挪动分毫。这可把她吓坏了,难道浑身的筋骨经脉都让摔碎了?可为什么呼吸不受影响?说话也不觉得气短?为什么除了又疼又冷没有别的感觉?

“怎么咧?娃娃,咋不走咧?你倒是走啊。”那个声音又像在幸灾乐祸。

“我使不出力。前辈,请你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我是不是受伤很重?”惠香只好先停止挣扎。

“我刚不是说过了?你在脱胎换骨。”那个声音说。

“啊?我不想换了行不行?我真的很疼。”惠香再次哀求。

“不行。”这次回应的非常快,也非常果断。

这样一来,惠香彻底陷入沉默了,也渐渐绝望,看来除了死在这阴冷鬼地方,只有任凭这怪人给她脱胎换骨。过好一会儿,那个声音又问她:“娃娃,咋不说说话咧?”

“不想说了,还能说什么?反正说什么也没有用。”惠香无奈的说。

“你可以求我收你为徒,求了也一定有用。”那个声音说。

“求不求你都一样,为什么还要求?”惠香不再抵触,但也没有心情恳求这怪人。

“当然不一样。”接的又很快,“不求只是我乐意收你为徒,求了就是你乐意我也乐意。”

“那就当我求你好了,反正我又没得选。”惠香忽然想到莫云,如果与这怪人比较,莫云那点冷酷和凶狠算不得什么。

“好!”这个好字明显带着愉悦,但经过那种尖锐刺耳的声音发出来却愈发让人起鸡皮疙瘩,“好徒儿!咱们继续。”说到“继”字,声音瞬间到达跟前,紧接着感觉有个冰冷的东西停在她腹部关元旁边,随即有一股更冷的气钻进身体,迅速向上蔓延,那种痛简直难以形容,瞬间疼得失去知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惠香在疼痛中醒来,同样是又冷又痛,而从咽喉到腹部再沿着大腿内侧到脚掌像针刺一般的疼。她试着睁眼睛,居然能看到东西了,斜上方两丈左右有光亮,似乎是通过干草树叶缝隙折射进来,然后是有些蚀化的拱型墙壁。原来她平躺在石洞里,还想看其他位置有什么,却发觉连扭头的力气都没有,她不由得怀疑自己的四肢和脑袋都被摔坏,所以才无法挪动分毫,所以怪人才说给他她脱胎换骨。

忽然,洞外传来一阵悉悉的脚步声,接着有女声说:“看那里,是血迹,不知道是不是姐姐的?”是小蝶的声音,惠香立刻激动了,刚要回应感觉脖子麻了一下,空张嘴发不出声音。她知道准是怪人搞鬼,因为她刚刚感觉到凉气。急的她想破口大骂,奈何发不出声只能干瞪眼,外面传来另一个声音:“有这可能,也不能排除别人流的。你们在这等着,我上去看看就下来。”明显是那位青篱。

接着又是小蝶的呐喊声:“姐姐!你在哪里?你能不能听到?我是小蝶……

“蝶舞,这样喊没有任何用,你看这血迹都干了,就算是你姐姐的血,也可能早已经被坏人抓走。”这是另个一男人的声音,或许是背大剑的男人。哦,小蝶改名叫蝶舞了,这名字挺合适她,听起来还是那个乖巧活泼的样子。想到这,小蝶又喃喃地嚷道:“那怎么办?我们去哪找她?她流那么多血,一定很痛苦。”

到底还是亲妹妹,关键时刻最能体会亲人的感受,惠香感觉眼泪就要下来了。这时候青篱又说话:“黄少门主说的不错,你姐姐很可能被人带去别的地方。不过,你不要过于担心,从几处血迹看,无论血是不是你姐姐的,都不会因为流血过多死亡。”听声音是由远至近又在不远处停住,似乎是从洞口上面下落,经过洞口又往下一两丈停住,这么说洞口可能再石壁上。

“希望如先生所说,希望姐姐能够遇难成祥。”小蝶的语气弱许多。“别担心,你姐姐不会有事。”背长剑的男人安慰。

“先生,现在怎么办?去哪找?”小蝶仍显得忧心忡忡。

“天要黑了,先回去再说。实在不行,明天再扩大范围到周边找。”青篱说着开始向别处走。紧接着是小蝶的应声,也跟着离开,随着背剑男人的安慰声渐渐远去。

他们去别的地方?别的地方怎么可能找得到我?为什么他们不在石壁上找找?青篱都从洞口过了怎么就不扒开干草看看?小蝶就这么弃我于不顾吗?惠香心里愈发难受,眼泪顺着眼角淌下来,流过耳边,流到脖子,也是那么冰冷。

“不要难过,大功告成之后你便可去寻他们,亦可寻打你落崖之人报仇。”又是那个阴森的怪声音。一句话说完也不等她回应,又把那冰冷的东西贴住她的腹部,寒气唰一下直达咽喉,还来不及反应又到底脚底。她非常纳闷,这怪人既然不想听她说话又何必假意安慰她。脚下猛地一疼,寒气从脚底到小脚趾外侧,接着又一点点往上,生硬地冲向脚跟,顺小腿肚往上,每走一寸都像把她骨头拆开似的,冲到腿弯她再次失去知觉……

不记得是第几次从痛苦中醒来,惠香感觉身上有一股气流在缓缓游走,胳膊腿也不再像以往那样乏力。她睁开眼睛,洞口居然投进来些阳光,能看清石壁凿的痕迹。她一挺坐起来,禁不住打量周围的环境。这是她第一次看,发现这是个倾斜狭长的山洞,洞高约七尺,宽窄够三个人并肩站,她坐的位置离洞口一丈六。刚转过身打算看另一面,有个黑影快速袭来,隐约有单掌拍她脑袋。她出于本能反应,快速抬手向外挡,只听“啪”的一声,两掌拍实随即弹开,黑影弹出去一丈左右。

她聚眼神仔细看,忽地感觉汗毛倒立,脊梁骨发凉。前面那人稀疏的白头发刺棱着,脸和手瘦的只剩下皮包骨。她忽然想到每次挨住她腹部的一定是他那骨架似的手掌,所以又冷又硌。再看他煞白煞白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也没有眉毛、睫毛,尖脑壳尖下巴,偏偏太阳穴鼓起,愈发显得怪;深陷的眼窝周围布满皱纹,灰眼珠炯炯放光;可见他内功深厚。由于怪人盘腿坐着,看不出身高,潲色的浅蓝直身烂成大小不一的布条,有些微微晃动,就像一件旧袍子挂在空骨架上。活脱脱一个饿死鬼,大白天上街都能把人吓死,难怪声音那么阴森。

“怎么咧?娃娃,叫为师的模样吓住咧?”那人一张口还是那副尖锐刺耳的怪声音,满口只有两颗上门牙。

“你——你究竟是人是鬼?”惠香一动不动盯着那人。

“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满意吗?”那人居然开玩笑,褶皱的脸皮更加令人怵栗。

惠香不仅不觉得那人的玩笑能让人轻松,反而让人心惊胆寒,但她现在没有选择,想走更加不可能。所以仗着胆子说:“老婆婆,既然晚辈已经拜你老人家为师,总该知道你老人家姓甚名谁、属何门何派是吧?”

“谁是老婆婆?为师是男人!”那人呼一下窜到惠香面前,抬手要打又停住,悲切地看着洞口说:“唉!算了,说来也不怪你,有时候,连为师自己都恨自己这副模样。”说完忽然看着她,“为师本是点苍山沧浪峰西苍散人寸英的长子,叫寸尚寸德林。本来是要接掌点苍派的,但为师自幼醉心中原武术,十三岁离家出走。后来被恩师阿布拉胡铎哥相中,带到东昆仑野牛岭,在雪山苦练二十二年玄阴神功。三十七岁那年再到中原,恰巧被镇抚司副使看中,做了名总旗,还以为从此大展拳脚。不成想第一件差事便办砸,在閤皂山被一个使笛后生打成重伤。万般无奈之下,为师只好再返回东昆仑打算向恩师求助,至少冲开被封穴道。途中偏遇大雪封山,为师迷路后来到这鬼地方,连跌落悬崖都不顺当,竟把一只脚卡在那里。”说到这用手指了指洞口,又拉开袍子和褶袴,指着严重变形的右腿,“小腿折断还不算,脊阳关穴居然也被硌到,从此督脉便被闭塞,真气无法运行到腿。为师在这洞穴中整整摸索三年,才勉强恢复左腿弹跳力,其间偶尔才能食个不走运虫蛇,多数时间食藤叶都要省着食。起初,为师天天盼着有人经过,三年后自己能出去了反而不想出去。出去又能如何?这副模样去得东昆仑?报仇之事更无可能!娃娃你来了,又点燃为师复仇之火,为师这七千二百七十九个日夜没有白熬!终于等来你这纯阴之体完成为师愿望!”说到这,他又显得非常激动,声音也更尖锐、更刺耳。随即笑了笑看着她说,“娃娃你或许不知,纯阴之体便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生的处子之身,为师正因为缺了这纯阴之体才不能将玄阴神功发挥到极致!你说,这难道不是你我师徒缘分?当年恩师找为师整整找十年,为师等你整整等了二十年!难道这不是为师报仇的好机会?”

惠香吓傻了,怎么也想不到这个怪人竟有这样的遭遇,一个断腿的人在山洞呆二十年绝对不容易。仔细想想,或许真有缘分这一说,不然她怎么不在别的山峰掉下来?但她不明白为什么必须是纯阴还是处子之身才能发挥他说的神功,所以认真的看着他问:“请问前辈,纯阴之体和前辈说的神功有何关系?怎么推算阴年阴月阴时?”

“这些,娃娃你不需要理会。”寸尚举起骨头架似的右手摆了摆,“你只需保护好处子之身,一旦破身功力势必大减,报仇之事将化为泡影。”

“是,徒儿惠香谨遵师父教诲。”惠香中规中矩的向寸尚一拜三叩。虽然并不十分了解,但她在听他讲的过程中想明白了,既然逃不出去,不如认真学会他这门神功,至于将来出去替不替他报仇,那要等杀了何易与邓春梅再打算。

“哈哈哈!好!好娃娃!为师的好徒儿!”寸尚瞬间变得兴奋,“这段时日,为师已经打通你奇经八脉,今日便开始教你运行内气。来,先盘膝打坐,闭目凝神,将内气聚于气穴,即关元右侧一寸之冲脉……

惠香赶忙按照寸尚说的盘腿坐端正,稍微提气就觉得一股强大气流被凝聚起来,只是冷的非常吓人,就像把冰块塞进肚子里面。不过她不在乎,只要能报仇,再大痛苦她都能承受。不敢多想,她慢慢把气流催动,顺着他说的冲脉一寸一寸移动,过完冲脉又推进带脉,半点不敢马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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